圣上听闻此话,心里还能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吗?
“回父皇的话,儿臣恐只有一身粗鲁武艺可以拿得出手了,后方排兵布阵等事怕只能托付于二皇兄了!”
一袭天青色身影登时就跪在了大殿之上,此人正是征战归来的八皇子。
“父皇,八弟谦虚了!儿臣不过是武艺比不过姜少将军与八弟,因此便只能担起这后方支援的位子!”
又跪下来一个绛紫色身影的男子,此人正是年过二十的二皇子。
姜离坐在一旁,缓缓将一颗已剥好的葡萄塞入嘴里,一边抬起头看向殿中跪着的三人。
这八皇子中秋之时看起来还是白白净净的,如今战场一遭,他黑了些,壮了些,眉目间多了些坚毅的神色,少了些早前的慵懒。
就连如此年节宴,他身着的衣物也不像恒王那样华丽尊贵,只穿着天青色素面锦缎袍,座上放着玄色织锦羽缎斗篷,身为皇子,如此装束,可谓是轻简了。
见他脸色,君主脚下,二子对峙,他刚在朝中崭露头角,却丝毫没有惧怕之意,不卑不亢,实属难得。
可见这战场果真是磨砺心性的好地方!
她静静地旁观这皇家内室没有硝烟的战争。
大哥一席话本意是八皇子亲力亲为,皇子尊贵之躯却亲身去那刀剑无眼之地。
八皇子的话正是敛去锋芒,称自己只是懂些作战之事,与将士们一同冲锋,既不彰显自己皇子的派头,又衬托出二皇子拿乔拖大,既不让人觉得他自傲,更是让众人确认了八皇子定是亲自前去战场了的,却将躲藏在背后的恒王推上了风口浪尖。
谁人不知锋芒毕露不是好事,二皇子自然也深谙此理,就算当今圣上再贤德仁厚,帝王宝座,岂是一般人能轻易坐得住的?
那也是惧怕功高盖主的君王。
况且,八皇子一向是体弱多病,就这般,他还深入敌营,身先士卒,怎能不让人钦佩?恒王一向标榜自己能征善战,可如今竟然只在后方,并未出兵?
这其中难说没有什么猫腻。
“此次大胜,难得你们兄弟这般和睦,朕心甚慰啊!都赏!”
“姜家姜灵瀚晋为镇边大将军,二皇子恒郡王封为亲王,封号如旧,八皇子封为郡王,赐号奕。”
“臣谢恩!”
“儿臣谢恩!”
八皇子果然是个聪明的!
姜离眸光一闪,这场战争看起来似乎恒王是最大受益者。
但实际来看,八皇子初出茅庐,首战便顶着恒王的光环捞了个郡王之名。
要知道当初二皇子受封郡王可是用了九死一生为圣上挡了一箭换来的。
在为自己挣了好处的同时,又不扎眼,不让自己立于风口浪尖之上,是聪明人所为!
不管他们二人如何,圣上岂能不知姜灵瀚的将相之才,任皇子们如何骁勇善战,定然不会有皇子常年在外征战的道理,他们所为,皆是为了日后能够站在权力的中心,可是将军就不一样了。
谁人不知姜家少将军姜灵瀚的赫赫威名,十三从军,两年便靠自己的努力挣得了一等军功,五年就晋升为骠骑将军,年纪轻轻不过二十三,就已成为安定一方的少年英雄。
大哥此后应当就在边境可独当一面了!
日后护一家安危,大哥定是最大助力!
只不过,那皇后的脸色实在是不好看,也是啊,如今朝中年纪差不多的皇子,就五皇子前些年掌管文书阁时落了个郡王之名,后来就再也没有被提拔。
如今一直病恹恹活不过二十的八皇子都追赶了上来,她的孩子已经很久没有被圣上提起来了,焉能不急?
薛家众人的脸色都不好看,圣上年节大封,只是跟他们薛家半点关系都没有。
这脸上可是挂不住。
接收到从身前传来的探寻目光,姜离抬起头,正好对上薛常景那双幽深的眸子。
不同于他薛家其他人或眼热,或气愤,或颓唐的目光,他的眼中,看不出来任何的情绪,与平时无异,不过多了些醉酒后的迷茫。
他举着杯,冲向姜离,似是无声的碰杯,不等姜离拿起杯,他便一饮而尽,猩红的眼睛昭示着他已然是喝了不少了,像是在暴力地与自己喝酒一样。
实在让人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若不是根本不在乎家族得失,那就是此人城府极深,善于隐藏。
“纨纨在想什么?”姜庭安本来就替姜灵瀚捏了一把汗,如今既已无事,他便放下心来,转头看见这个小丫头嘴里叼着颗葡萄,,一动不动的,好像兔子一般,便出口问道。
“哦二哥,只是今日起得早了,有些困倦。”姜离从思虑中回过神,看着二哥一脸关切,心下想着可不能让她二哥看出来她心底的盘算,就打着马虎眼报之一笑。
姜离看向自己的二哥,虽说姜庭安身体文弱,但自小很是上进,也很要强,是一个很温柔但是很有自己原则的男子,每每看到二哥,姜离心里总是带些独有的心酸。
前世,她嫁入秦府后,二哥曾多次前来探望,从蛛丝马迹中,细心的姜庭安看得出来,自己的妹妹过得并不好,几次三番暗示姜离早做打算,只是当时姜离并未想到,秦胥二人能做的那样狠绝。
最后死时,苏婉婉每次去折磨她,都以向她描述姜府众人的惨状为乐,她的二哥,一身文弱书生骨,却被他们关在破败黑屋里折磨,非人的手段,姜离不敢再细想,当时的二哥一定很绝望,绝望到不如死了算了。
姜离眸子暗了暗,看向身形单薄的二哥,在心里宽慰自己,今生这不是大家都好好的吗,过度忧思不仅伤身,且无用。
正当她感慨之时,猛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盯着自己,抬头看去,不出所料,又是那个疑心她要搞事情的三公主,她那双美目正瞪得圆圆的,美人的目光虽然不可怕,但此时此刻,姜离感觉到了眼神中的告诫之意。
不要打什么伤害姜庭安的鬼主意!
那是我哥,你管得着吗?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二人已经在目光中交战了好几次了,才被姜霄用眼神阻断。
“姜纨纨,你眼睛怎么了?”姜霄疑惑地看向姜离眼中欲喷出火的眼神,以为是她眼睛不舒服了。
姜离浅浅地巴咂了下嘴,摇了摇头,只得被迫止战。
不行,感觉酒都不好喝了。
宴席难免无趣,姜离心里装着事,又喝了不少的酒水,这大殿中燃着温暖的地龙,有些憋闷,她一时间有些想出去吹吹风,便故意凑到姜庭安耳边,知会了一句,得到姜庭安示意后,她便起身准备独自出门去转转,走之前,也不忘给了三公主一个挑衅的眼神,看到她那张脸因隐忍愤怒变得扭曲时,才露出了得逞的笑容转身默默退出门去。
她不知道的是,她的小动作皆被人收入眼底,那人嘴角轻笑了下,饮完杯中酒后,便有一人跟随了上去。
还是外间的风让人觉得自由!
姜离踱步至丰梅园中,大雪压着红梅枝子,煞是好看,遥想幼时,她也曾无数次参加过宫中年节大宴,以往每次她都在宴席之上与那三公主针锋相对,竟不知自己错过了这么美的景色。
姜离闻着梅香不觉得看得呆了,驻足着不肯离去。
“姜姑娘不在席间,跑到此等寒冷之地作甚?”
熟悉的声音响起,姜离身形猛的一顿,赏梅的情致顿时烟消云散。
“不过是出来转转,秦公子为何在此处?”
姜离慢悠悠转过身,秦胥那张脸她前世有多喜欢,现在就有多讨厌,可此人怎的阴魂不散地老是出现在她的眼前,会令她想起那段阴暗的日子,总是有些忍不住想吐。
“日前圣上留我处理些杂事,便在宫中逗留些许时辰,看到此地梅花开得正好,便被美景所迷,行至此处,却看到了更美的景色。”
登徒浪子!
谁听不出此话中略带些调戏的意味!姜离不用想也知道此人不怀好意,事到如今还要以男色勾引她吗?
看来上次警告的还不够。
“看来前些时候我与公子说的话,公子并未听进心里去。”
姜离只想着离他远些,便行至一处开得正好的梅花下,轻手将那支梅花折下。
“姑娘所言,在下句句视若瑰宝,只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花开堪折,窈窕淑女,在下所为,皆出自对姑娘的爱慕。”
秦胥一直盯着姜离折下梅花的举动,应景地表达好逑之意,自姜离一踏进这梅园,他就注意到了,月色朦胧,红梅簇簇,残雪未消,一袭白衣恍若仙子,飘到跟前,他怎能忍得住不出来相见?
但他从未见过如此不拿他当回事的女子。
自他高中状元后,饶是宫中的公主们都对他甚是客气。
金科状元的才情加上他这副较好的皮囊,足以令万千少女为之倾倒了,可奈何,这个姜离就是对他一直很不客气。
俗话说得好,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是想要。这句话用在如今的秦胥身上再合适不过。
“我原不知秦公子竟是如此浪荡之人?”
姜离一张小脸气得有些微红,前世之时,他便是甜言蜜语将她哄骗,如今,情境竟然如此相似,薄情负幸之人,伤她那样深,如今还想让她重蹈覆辙?
秦胥竟如此不要脸。
她早已表明对他的厌恶,他还如此穷追不舍?
丞相府的助力对他竟如此重要?
宁愿多次热脸贴冷屁股也要攀上吗?
“在下绝对无意冒犯,心悦姑娘,是在下一人的事,姑娘不喜在下也无妨,只求姑娘别拒绝我的好意。”
秦胥微微颔首,语气里竟是发自肺腑之言,他轻撇下一枝含苞待放的红梅,握在手中伸向姜离面前。
看到姜离脸色发红,眼圈也红红的,他不由得想起那日大雪中受惊的小兔子,倔强而又孤傲,今日她又这样站在他身前了,却还是那般警告之语,让他脉脉不得亲近。
状元郎,春风得意众星捧月之时,怎能容忍一个小女子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他口出恶言,而他,可博得公主小姐们的青睐,却打动不了这个传闻中头脑简单脾气火爆的相府嫡女。
这很是让他心头火起,一把无名火烧的他竟从心底里燃起一股劲头来,似乎有些视死如归,必须得到她的执念在了。
好一副卑微的样子!
姜离看着面前的红梅与这个人,这情景与前世中某些画面深深交叠,心中的恨意随着北风攀升。
“你为何喜欢我?”
“姑娘率性而为,如自由的风,在下甚为倾慕,还请姑娘不要嫌弃在下唐突,在下心慕姑娘已久,愿追随姑娘左右,护你一生周全。”
多么相似的话啊,前世今生,这种勾搭女子之言他竟信手拈来?
可笑的是前世她居然真的信了他的鬼话!
秦胥你就这般不放过我?
姜离甩掉脑海中的画面,眼圈已是不自觉地红了。
前世她那般浓烈轻易不示人的爱,尽数交到他手上,是他没有珍惜!
是他将她的心狠狠地置于地上,并踏碎!
前世种种早已注定今生,他二人,只能鱼死网破。
眼看着对面的女子下一瞬就快要哭出来了,秦胥正手足无措刚想上前一步前去安慰。
“雪夜赏梅,二位真是好雅兴啊?”
低沉浑厚的声音恰到好处地自身后传来,姜离敛了思绪,低头后退一步,秦胥将未送出的梅花收到身前。
“参见奕郡王。”
“秦大人消息倒是灵通,父皇刚才封了本王,你就知道了。”
秦胥向来在礼数周全这样的虚礼上做的很好,便第一时间向奕王行礼了。
“奕郡王安好。”姜离刚收好心绪,待反应过来,奕王已行至她身前。
“阿离妹妹免礼。”
姜离闻声起身,手中还握着刚折下来的梅花,眼圈红红的。
这幅景象落在奕王眼中,结合刚刚他听到的话便已觉得定是那秦胥欺负了她去。
虽然他与姜离多年未见,但严格来说,他与姜离自是比外人要亲一些的。
更别说现在还有姜灵瀚的存在,看在他的面子上,他的妹妹奕王还是要护一护的。
“天色已晚,秦大人还是不便在宫中久留了。”
语气平平的一句话,咬字清晰,奕王的嗓音很是低沉,但却饱含着上位者不容拒绝的气势威压。
就连姜离都感觉得到他是在赶人了,秦胥怎能听不出来,做了一礼便缓缓退去了。
姜离留在原地怔愣着,她与这个八皇子只幼时见过,最近一次的见面还是中秋之时。
说起来圣上的几个儿子长得都不错,可那二皇子一看就满肚子坏水。
这个八皇子不同,他之前病弱时看着很是苍白,整个人仿佛风一吹就倒了似的,先前不是还中过毒的吗?如今竟连上战场也不在话下了。
现在看着是黑了些,但皮肤仍旧很白,眉目如剑锋,鼻梁高挺。
五官有些中原人少有的深邃立体,很吸引人。
几个月的战场搏杀,他瘦了些,脸上都有了棱角,颇有些男子气概。
不知这八皇子为什么要帮她解围?
她心下有些打鼓,一方面她想与他多说几句话好打探此人的底细,一方面她又觉得这人定不简单。
若是在他这里吃了亏,那可是得不偿失了。
罢了,既来之,缘何不多打探打探?
“奕王……”
“阿离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