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岳阳离开,我沿着湘西南向西穿行,越过山脉脊背,进入武陵之西。车窗外逐渐由平地湿野变为褶皱不断的山岭,崖上多藤,谷中见雾,山泉如线自岩间垂落,像自然用细笔在岩石上写信。
这片黔东山地对我来说既遥远又亲切。地图上的“铜仁”两个字,从地理上看是贵州的东大门,从文化上却是苗、侗、汉、土家、仡佬等诸族共居的“边界共鸣区”。
它既不如贵阳城市化,也不如西江千户那般流量话题化,它低调地守在边陲,不争也不退。
列车驶入铜仁站时,暮色已低,云雾沉在山坳之中,如烟未散。我翻开地图,在贵州省的东缘边界画下稳稳一圈红笔,写下:
“第129站:铜仁。不是过渡地,而是归属地。山水不拒,百姓共居,是贵州第一声‘欢迎’。”
一、梵净山下:佛国云岭,山与人之间的敬意
我第一站,便是梵净山。
铜仁的名字也许你听得少,但“梵净山”三个字近年已名声渐响。它不只是“贵州第一峰”,更是世界自然遗产、佛教弥勒道场、“贵州之巅”。
但我不是来打卡的。我选择清晨六点前出发,在山脚苗寨借宿了一夜,只为避开人潮,也为听听这座山,在游客来临之前的寂静。
天未亮,我踏着微露湿气的台阶缓缓登山。沿途林荫密布,鸟声稀疏,风掠枝梢,山雾时卷时散,偶有山泉之声从岩石深处流出,如念经般缠绵。
到达红云金顶时,天刚泛白。那一瞬,山峦如海,云涛翻滚,金顶孤峰凌空,脚下万丈深谷。我站在栏杆边,有些不敢喘气。不是恐惧,而是敬畏。
我写下:
“梵净山不是让你征服的,而是让你降心的;
山的孤傲不是高冷,是对世界太吵的沉默回应。”
二、中南门旧城:河街石巷,铜仁的内心低语
下山后,我回到市区,步入铜仁老城的中南门。
这里曾是明清以来铜仁政治、商贸与文化核心,也是一条穿城而过的“水码头街”。城虽不大,却巷巷交错,石板斑驳。街边旧屋上挂着苗绣、银饰、灯笼,孩童奔跑,老人坐在藤椅中晒太阳,看得人心暖。
我停在一间临河的小茶铺门口,老板是一位姓杨的老者,祖上是船夫。
他说:“以前这水直通酉阳,货船来来去去,铜仁哪像现在这么安静?那时候,每条船都有一段故事。”
我问:“现在呢?”
他递给我一杯热茶:“现在我们不讲故事了,讲活法。”
我在小店门口喝着茶,看着对岸楼影和远处山形重叠,恍惚间,我仿佛看见百年前的铜仁,仍在这条水路上轻舟缓行。
我写下:
“铜仁是那种城市——它不在意你记不记得它,
它只负责把那些‘要忘却的细节’守好。
一杯茶,一个船桨,一条旧巷,就是它的脉搏。”
三、江口田间:苗绣与手的记忆
我前往江口县,一路穿山越溪,进了一处名叫“大湾”的苗族村寨。
这里的苗绣不是观光项目,是生活。老人在门前绣花,小孩在石板上跳格子,鸡鸭从田边走过。我拜访了一户三代同堂的绣娘之家,祖母、母亲、女儿三人同时在不同布料上缝针,画线,叠色。
她们告诉我,绣的不只是花和龙,是一个家、一个姓、一个流转的身份。
我问最小的女孩:“你喜欢这绣花吗?”
她点头说:“我奶奶说,绣一件衣服,等于留下一段时间。”
我默然。
这是一种典型的“非线性时间观”——在汉人社会讲究“日升月落”的日历节奏,而在苗乡,时间是针脚,是图腾,是围绕火塘转的日子。
我写下:
“铜仁之绣,不在展厅,而在生活的褶皱里;
每一道针脚,都是人类用手掌对抗遗忘的微小奇迹。”
四、万山旧矿:铜的故事,城的由来
铜仁之名,因铜而起。
我前往万山区,那是一处老铜矿区,如今已停采。厂房残破,矿井封锁,曾经的轰鸣已成记忆。但山脚有一处旧工人宿舍区,还住着些老矿工。
我找到一位七十多岁的爷爷,他年轻时在深井下采铜三十年,手指残损,眼神却亮。
我问:“你不后悔?”
他说:“铜仁的‘铜’,就是我背上扛出来的。你说,我怎么后悔?”
他抬头看着这座曾经辉煌又沉默的城市,长叹:“山的肚子空了,人还得活。”
我写下:
“铜仁是一座背过负重的城市;
它没有把过去擦干净,而是把它抱进今天的骨头里。”
五、地图落笔·下一站黔东南
我在铜仁停留五天。
五天之中,我见了山,也见了人;听了风,也听了针;尝过炊烟,也记住了一块块沉重的矿石。
铜仁像一位肩背山河的老者,他不说话,但他知道你来做什么。你若只是看风景,他便不作声;你若是来寻记忆,他会给你故事、茶、水和一双开裂的手掌。
我摊开《地球交响曲》地图,在武陵山与乌蒙山之间,铜仁的北入口处缓缓落笔:
“第129章,铜仁已记。
她是贵州的钥匙,是山岭的拐角,
是历史的回音,也是前路的暗语。”
下一站,是黔东南。
我要进入苗侗文化的核心腹地,走进西江千户苗寨,看一座座吊脚楼在山水之间延绵;也要去从江、榕江、黎平,听侗族大歌在夜晚流淌,感受南中国最后的“山地文明乐章”。
我背起行囊,望着山的远方:
“铜之仁厚已载我前行——黔东南,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