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案库内,烛火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无尽的书架上,扭曲拉长,如同蛰伏的鬼魅。王琨那双充满野心与戾气的眼睛死死锁着我,手中那枚不断嗡鸣、指向我的诡异罗盘,更像是一条毒蛇的信子,探寻着致命一击的机会。
“讨教?”我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在空旷寂静的库房内显得格外清晰,“王副尉想讨教什么?是赵莽赵大人那借龙延命的邪术,还是……你手中那枚‘寻踪盘’的用法?”
王琨脸上的假笑骤然一僵,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他下意识地将罗盘往身后缩了缩,厉声道:“你胡说什么!”
“我是否胡说,王副尉心中清楚。”我目光扫过他那瞬间戒备的姿态,心中疑窦更深。这罗盘能精准追踪到我,绝非寻常器物,更像是某种邪道法器。他对赵莽的称呼也从“大人”变成了直呼其名,其间微妙,耐人寻味。
“赵莽许诺了你什么?共享龙脉?裂土封王?”我步步紧逼,试图撕开他的伪装,“可他连丹书铁券都亮了出来,那是他赵家世代相传、欲壑难填的执念,你以为,事成之后,真会有你的一杯羹?恐怕兔死狗烹,你就是下一个被献祭的‘柴薪’!”
王琨的脸色变幻不定,眼神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挣扎与怀疑,但旋即被更深的凶狠取代:“巧舌如簧!任你如何挑拨,今日你也休想活着离开!”
他话音未落,竟是不再废话,手腕一翻,那枚青铜罗盘中心猛地射出一道惨绿的光束,如同活物般直刺我的眉心!同时他左手悄无声息地摸向腰后,显然藏有杀招!
果然也是心狠手辣之辈!
我早有防备,在他动手的刹那,身形不退反进,侧头避开那诡异绿光,腰刀再次出鞘,刀光如雪,直削他持着罗盘的手腕!速度更快,角度更刁!
王琨没料到我在如此劣势下竟敢主动抢攻,且攻势如此凌厉,惊骇之下急忙缩手后撤!那绿光打偏,击中后方书架,木质书架瞬间无声无息地腐蚀出一个碗口大的焦黑窟窿,冒出丝丝黑烟!
好阴毒的法器!
趁他后退,我刀势不收,如影随形,逼得他连连闪避,狼狈不堪。他武功显然远不及赵莽,更多是依仗那诡异罗盘和暗中偷袭。
“你真要给赵莽陪葬?!”我低喝一声,刀锋掠过他的咽喉,带起一阵寒意。
王琨险之又险地避开,额头冷汗涔涔,眼中闪过惊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他猛地从腰后掏出的并非兵刃,而是一枚黑沉沉的、刻满了符文的铁梭,作势欲掷!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或许是被我们打斗的气劲波及,或许是天意使然,旁边一个本就因年代久远而有些松动的书架,猛地晃荡了一下,最顶层一个毫不起眼的、积满厚尘的黑漆木盒,“哐当”一声坠落下来,正好砸在王琨脚边!
盒盖摔开,里面并非什么珍奇古玩,而是几封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有些年头的信函,用的是最常见的官府用笺,落款署名也模糊不清。
王琨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正要继续与我拼命,目光却猛地被其中一封信吸引住了——更准确地说,是信纸背面,几处极其不显眼的、用极细银粉绘制的微小图案!
那图案,是一个狰狞的狼头!晋王的私人徽记!
他动作猛地顿住,瞳孔急剧收缩,连那即将掷出的铁梭都忘了!
我也看到了那个徽记,心头猛地一震!晋王!皇帝那个看似庸碌、实则一直暗中积蓄力量的弟弟!他竟然也牵扯其中?!
王琨的反应更是古怪,他脸上的疯狂和杀意瞬间被一种极度的震惊、贪婪和……恐惧所取代!他仿佛看到了什么比杀我更重要百倍的东西!
他再也顾不得我,如同饿狼扑食般猛地弯腰,一把抓起那封信,双手甚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他对着昏暗的光线,仔细辨认着信纸正面那些看似毫无意义的寒暄问候之语,手指反复摩挲着纸张的质地。
“原来……原来在这里……竟然是用……”他喃喃自语,状若癫狂。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抬头,目光死死盯住我,又迅速看向那封信,眼中闪烁着极度危险的光芒。他一把将信塞入怀中,另一只手再次举起那枚铁梭,却不是掷向我,而是狠狠砸向旁边的烛台!
砰!烛台倾倒,火焰瞬间引燃了散落在地的陈旧书卷!
“走水了!!档案库走水了!快来人啊!”王琨扯开嗓子,发出凄厉无比的尖叫,同时身形猛地向后暴退,撞开窗户,竟是毫不犹豫地跳窗遁走!
他竟宁可放火制造混乱,也要带着那封信逃走?!
那封信里到底有什么?!
火势借着满地的陈旧书册和木质书架,瞬间蔓延开来,浓烟滚滚而起!
窗外已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侍卫的惊呼!
不能再停留!
我目光急速扫过地上散落的其余几封信函,毫不犹豫地将其全部抓起塞入怀中,同时一脚踢开旁边另一扇窗户,身形如烟,投入窗外更深的夜色之中。
身后,是迅速燃起的熊熊烈火和越来越近的喧哗。
怀中的信笺硌在胸口,却比火焰更烫。
晋王……赵莽……
还有那需要特定方式才能显影的密信……
秋猎……
一个更加庞大、更加恐怖的阴谋轮廓,在火光与夜色中,狰狞地显现出来。
必须尽快破译这些密信!
皇城的喧嚣与档案库冲天的火光被远远甩在身后。我如同夜枭,在连绵的屋脊阴影间疾行,怀中的几封密信如同烧红的炭块,灼烧着胸膛,也灼烧着思绪。
王琨那异常的反应,晋王隐秘的徽记,还有他宁可纵火也要夺信而逃的决绝……这一切都指向一个结论——这些看似平常的信笺,才是真正关键所在!
必须找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我没有返回任何官署或可能的落脚点,赵莽既已撕破脸,那些地方必然早已被盯死。身影在街巷间几个转折,最终悄无声息地滑入一间早已废弃的城隍庙。蛛网密布,残破的神像在月光下投下狰狞的影子,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的灰尘和一种死寂的阴冷。
这里,曾是前朝一处秘密监察哨的据点,暗道纵横,但早已废弃多年,无人问津。
确认四周无人跟踪后,我寻了一处最为隐蔽的残破偏殿,用火折子点燃一根捡来的残烛。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一小片区域。
我将那几封信函尽数取出,平铺在积满厚尘的供桌上。
一共四封。信纸泛黄,墨迹是常见的松烟墨,内容无非是些官场往来、问候安康的套话,落款署名模糊不清,甚至有些张冠李戴,日期也杂乱无章。无论怎么看,都像是被人随意丢弃的废信。
但王琨的反应,还有那隐藏在背面的晋王狼头徽记,绝不可能有假。
我拿起那封绘有狼头徽记的信,凑到烛火下,仔细反复察看。指尖摩挲着纸面,触感并无异常。对着光看,纸张质地均匀,也没有夹层。
隐形墨水?
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某些密写药水确实需要特殊方式显影。
我尝试着将信纸轻轻靠近烛火烘烤——这是最常用的一种显影方式。
纸面被烤得微微发黄卷曲,但除了原有的字迹变得更加焦黑之外,并无任何新的内容出现。
不是热显影。
又试着用手指蘸取少量清水,轻轻涂抹在字迹行间空白处——依旧毫无反应。
不是水显影。
还有什么?酸?碱?甚至……血?
我眉头紧锁,目光再次落在那狰狞的狼头徽记上。银粉绘制……银粉……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有些荒诞的念头猛地窜入脑海。
龙脉煞气!
赵莽官廨那邪阵,沟通地底,汲取的不正是龙脉之力?而那力量狂暴驳杂,充满煞气!他用来绘制符文的朱砂,也带着硫磺异臭!王琨的罗盘能追踪我,必然也是借助了某种类似的气息!
这密信……莫非也需要用龙脉煞气才能显影?!
这个想法太过骇人,但联想赵莽、晋王所图之事,以及他们可能掌握的资源,这并非不可能!
哪里才有足够浓郁、且能为我所用的龙脉煞气?
目光猛地投向脚下。
京城地底,龙脉纵横。但绝大多数地脉节点都被皇家建筑或阵法镇压、引导,寻常难以接触。唯有一处——西山潜渊!那份《地理志异》中记载的“地脉泄气之所”,被赵家世代“镇守”的地方!那里外泄的地脉之气,必然充满了最原始、最混乱的煞气!
必须去那里!
但西山遥远,且必是赵莽重点看守之地,此刻前往,无异自投罗网。
等等!
我猛地想起一样东西——从傅玄秘库中得到的、那本黑玉封皮的《借龙延命》邪术秘籍!
此书长期放置于那邪阵核心,日夜受地底邪力和龙脉煞气浸润,其本身……是否就沾染了足够浓郁的煞气?
毫不犹豫,我立刻将那本触手冰凉的黑玉册子取出。翻开书页,那股沉冷、带着硫磺底味的邪恶气息扑面而来。
成败在此一举!
我将那封密信,小心翼翼地平摊在黑玉册子的书页之上。
然后,屏住呼吸,静静等待。
一秒,两秒……
就在我几乎要以为猜测错误之时——
异变陡生!
那黑玉书页仿佛活了过来,表面泛起一层幽暗的、如同污血般的涟漪!一丝丝肉眼可见的、扭曲的暗红色气流,自书页中渗透而出,如同拥有生命的触须,缓缓缠绕上覆盖其上的信纸!
信纸接触到那暗红气流的瞬间,原本空白的行间,以及信纸的背面,如同被无形的笔尖划过,迅速浮现出一行行全新的、色泽暗红、笔迹狰狞狂放的文字!
字迹与表面那些端庄的问候语截然不同,充满了迫不及待的野心和冰冷的杀意!
【……猎场布置已毕,三日后秋狝,龙驾必过断魂崖……崖下伏兵三百,皆饮‘狂血’,见黄盖即发弩……】
【……京中卫戍,赵兄务必于时辰到时,以‘地动’为由,调离西山营……届时烽火为号,内外合击……】
【……老皇帝一死,嫁祸太子暴虐弑父……本王便可顺天应人,清君侧,正大统……】
【……事成之后,依约裂土,河北三镇归赵兄自立……龙脉之秘,亦当共享……】
冰冷的字句,一字一句,如同毒蛇的獠牙,彻底撕开了所有的伪装!
秋猎!断魂崖!弑君!嫁祸!篡位!
晋王与赵莽,竟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他们不仅要皇帝的命,还要彻底搅乱朝纲,瓜分天下!
而那“狂血”、“地动”,显然都是借助了那邪术和龙脉煞力的手段!
三日之后!
时间如此紧迫!
我猛地收起信纸和那本依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玉册子,吹熄蜡烛。
城隍庙外,夜风呼啸,却仿佛带着血腥味。
必须阻止他们!
但如何阻止?证据虽在,却无法公之于众。赵莽有丹书铁券护身,晋王势力盘根错节。直接面圣?皇帝身边还有多少他们的人?恐怕未及开口,便已步那自焚侍卫的后尘!
目光再次落在那密信之上,落在那“嫁祸太子暴虐弑父”的字句上。
或许……突破口,不在皇帝,而在那即将被构陷的……东宫?
风声鹤唳,杀机已如箭在弦。
而我,必须在这箭矢离弦之前,找到扳回局面的那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