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湿巾用力擦拭着深色的地毯，咖啡的污渍在苏妩近乎泄愤的动作下渐渐淡去，但那份被强行烙印的混乱感却顽固地盘踞在心头。十分钟，像一个倒计时的炸弹。
镜子里的人，嘴唇经过遮瑕膏的紧急处理，红肿被掩盖了大半，只余下一点不自然的丰润和细微的刺痛感。她用冷水一遍遍拍打脸颊和眼周，试图驱散那抹被情欲和惊吓浸染的潮红，以及眼底残余的迷蒙水光。头发重新梳理得一丝不苟，衣服的褶皱也被抚平。当最后一丝慌乱被强行压入眼底深处，镜中映出的，终于又是那个冷静、专业、仿佛无懈可击的助理苏妩。
只是指尖，依旧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
深吸一口气，她拉开休息室的门。片场嘈杂的声浪瞬间涌入耳朵，灯光、机器的嗡鸣、人声的指令……一切都提醒着她回归现实。她目不斜视，步履平稳地朝着A棚走去，心脏却在胸腔里擂鼓。
A棚内，拍摄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顾衡站在聚光灯下，与对手戏演员对戏。他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戏服，身姿挺拔，侧脸的线条在强光下显得冷硬而专注。他吐字清晰，情绪饱满，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肢体动作，都精准地传递着角色的内心世界。影帝的气场强大而稳定，仿佛刚才在休息室里那个化身掠夺者的男人从未存在过。
苏妩悄然走到导演监视器后方，属于她的助理位置。她站定，微微垂首，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姿态恭敬而职业。她强迫自己的目光只聚焦在监视器屏幕上，记录着导演偶尔发出的指令和场记的信息。
然而，感官却不受控制地变得异常敏锐。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每当镜头转向顾衡特写，或者他完成一个精彩表演转身走位时，那两道锐利的目光，总会如同实质的探针，精准地扫过她所在的位置。那目光带着审视，带着一种无声的压迫，仿佛在确认她是否真的“专业”了起来，又仿佛在提醒她——那笔“账”，他记着呢。
“卡！很好！顾老师这条情绪太到位了！”导演兴奋地喊道。
顾衡微微颔首，从表演状态中抽离。他没有立刻走向导演，也没有走向休息区，而是径直朝着监视器的方向走来。
苏妩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身体绷得笔直，目光死死盯着自己的脚尖，仿佛那里有什么绝世珍宝。她能感觉到他高大身影带来的阴影笼罩了自己，那熟悉的、带着压迫感的雪松气息再次袭来。
“水。”一个低沉、毫无波澜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是顾衡惯常对助理说话的语气。
苏妩几乎是条件反射般，迅速从旁边的保温袋里取出他专属的、已经重新装满温水的保温杯，双手递过去，动作流畅标准，头依旧低着。
顾衡伸手接过，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她的手背。那触感依旧温热，甚至带着一丝薄茧的粗糙感，但这一次，苏妩的身体纹丝未动，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丝毫改变。
顾衡拧开杯盖，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水。他的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那里平静无波。
他的视线缓缓下移，扫过她经过精心修饰、几乎看不出异样的唇瓣，再落到她交叠在身前、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手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
“刚才的咖啡，”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依旧是公事公办的语调，但苏妩却从中听出了一丝冰棱般的冷意，“处理得不错。”
苏妩的心猛地一沉，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他是在说咖啡渍，还是在说……她试图掩饰的狼狈？
“是，顾老师。”她低声应道，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顾衡没再说话，只是又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苏妩不敢深究的、被强行压抑下去的暗流。他放下水杯，转身走向导演，开始讨论下一个镜头。
接下来的拍摄，顾衡的表演依旧无可挑剔，但片场的气氛却比上午更加紧绷。他周身散发出的那股无形的低气压，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让靠近他的人都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
他对工作的要求也似乎变得更加严苛，无论是灯光、走位还是对手演员的情绪，任何一点微小的瑕疵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提出的意见冷静而犀利，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连导演都感觉压力倍增，频频点头。
苏妩始终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和专业。她像一台精密校准过的机器，在他需要剧本时第一时间递上，在他需要调整坐姿时迅速调整椅背角度，在他额角渗出细汗时无声无息地递上吸油纸。她的动作精准、及时、毫无破绽，眼神清澈平静，仿佛只是一个最尽职尽责的工具人。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每一次靠近他，每一次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冰冷气息，她的神经都绷紧到了极致。
她不敢与他对视，怕泄露眼底残留的情绪；她不敢有丝毫多余的动作，怕再次点燃他那座休眠的火山。
期间，顾衡的目光几次落在她身上，带着探究和一种玩味，似乎在欣赏她强装的镇定，又似乎在评估她的“演技”还能维持多久。苏妩每次都巧妙地避开，或者用更专注的工作状态来应对。
时间在高度紧张的伪装中缓慢流逝。终于，导演宣布今天的拍摄结束。
“顾老师辛苦了！”众人纷纷道别。
顾衡只是淡淡点头，径直走向化妆间卸妆。苏妩立刻收拾好他的私人物品，保温杯、剧本、外套……动作迅速而有序。
当顾衡换回自己的常服，带着一身冷冽的气息走出化妆间时，苏妩已经拎着他的东西，安静地等候在车旁。夜色初降，片场的灯光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
阿杰早已打开了后座的车门。顾衡脚步未停，看也没看苏妩一眼，弯腰坐了进去。苏妩紧随其后，将东西在副驾放好，然后自己也坐进了后座，关上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