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静心苑里，囡囡的小床上，原本睡得四仰八叉、口水横流的小家伙，突然不安地扭动起来。
“不要……坏蛋……走开……”她的小眉头紧紧皱着，小拳头也攥了起来，像是在跟谁打架，“姐姐……姐姐快跑……呜呜……”
梦里，白天的可怕景象又回来了。看不清脸的坏蛋老爷爷，眼睛像灯笼一样大，要抓走她。紫萱姐姐为了护着她，从很高的地方掉了下去，她怎么够也够不着……
囡囡一下惊醒，坐了起来，大眼睛里全是还没散去的恐惧，小胸脯一起一伏。
房间里安安静静的，可这安静反而让她更害怕了。白天那些可怕的眼神，好像还藏在阴影里。
她吸了吸鼻子，抱着怀里软乎乎的枕头，赤着脚丫，悄摸摸地爬下了床。地板凉凉的，她缩了缩脚趾头，犹豫了一下，还是蹑手蹑脚地打开了房门。
她记得宗主叔叔住在最大的那个院子，她有点怕黑，但还是鼓起勇气，迈着小短腿，朝着记忆中的方向跑去。夜风吹过，走廊边的竹林沙沙响，吓得她跑得更快了，差点被自己过长的睡衣绊倒。
终于跑到房门前，囡囡踮起脚尖，勉强够到门环，却不敢敲。她抱着小枕头，缩在门边角落里，小小声地抽噎起来。
“呜呜……叔叔……囡囡怕……”
房间里，正在打坐调息的墨临渊几乎立刻就察觉到了门外的动静。以他的修为，整个主峰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更何况门口那么个小东西的哭声。
他身形一动，房门无声无息打开。
月光下，一个小团子缩在他的门口，头发睡得乱蓬蓬，小脸上挂满了泪珠，眼睛和鼻子都红红的，赤着一双小脚丫，看着可怜极了。
见到门开了，囡囡抬起头，泪眼汪汪地看着他，小奶音颤巍巍的：“宗主叔叔……有、有坏蛋……囡囡做梦了……好可怕……”
墨临渊看着这小可怜样，万年冰封的心湖，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敲了一下，他平日里习惯了下命令、处理宗门大事，面对被噩梦吓哭的小奶娃，一时间有些无措。
他动作略显僵硬地将那团软乎乎的小东西抱了起来。小家伙一被他抱进怀里，立刻两只小胳膊死死搂住他的脖子，还把满是眼泪鼻涕的小脸往他雪白的中衣上蹭。
墨临渊的身体瞬间绷紧了。他的衣服，从来都是一尘不染，现在……
他忍住了把湿漉漉小脑袋推开的冲动，抱着她走进屋里。
“只是梦。”他把囡囡放到玉石床上，试图让她冷静下来。
可玉石床太凉了，囡囡一沾到就缩了一下，反而更往他怀里钻：“凉……叔叔，床床凉……囡囡怕……”
墨临渊：“……”
他看着在自己怀里瑟瑟发抖的小豆丁，叹了口气，让她坐在自己腿上。他犹豫了一下，轻轻拍着囡囡的背。
一下，两下……力度控制得不太好，差点把囡囡拍得往前一栽。
囡囡被他“沉重”的安抚拍得打了个嗝，倒是忘了哭。房间里陷入安静，只有囡囡偶尔吸鼻子的声音。
墨临渊搜刮了一遍自己的记忆，试图找出点哄孩子的方法，结果一片空白。他干坐着，继续机械地拍着。
也许是安静让囡囡觉得不安，她小声要求：“叔叔……唱歌……”
墨临渊：“……什么？”
“唱歌歌……”囡囡仰起脸，期待地看着他，“以前囡囡怕怕，阿妈就唱歌歌。”
墨临渊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唱歌？让他堂堂天衍宗剑尊，给一个小奶娃唱摇篮曲？这比让他去单挑魔尊还难。
可是看着满是依赖的大眼睛，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绷着脸，沉默了半晌，终于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干巴巴的音调。根本算不上曲子，调子跑到天涯海角，声音也僵硬的厉害，与其说是唱，不如说是在用念剑诀的语调，背诵晦涩的音节。
囡囡却好像很受用。也许是他平稳的声音本身就带有安抚的力量，也许是终于有人陪着，她的小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小脑袋一点一点，靠在了他的胸口。
她的小手无意识地抓住他垂落的一缕长发，冰凉的，滑滑的，让她觉得很安心。
“叔叔……”她迷迷糊糊地嘟囔，“头发香香……像雪的味道……”
说着，她张开小嘴，含住了那缕头发，像啃磨牙棒一样，满足地磨了磨牙，然后陷入了沉睡。
墨临渊：“！！！”
身体瞬间石化。他的头发！被一个三岁娃娃叼在嘴里……磨牙？他甚至能感觉到温热的口水沾湿了他的发梢。
陌生的情绪涌上心头，不是愤怒，也不是嫌弃，而是……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无力感。
他想把头发抽出来，又怕惊醒刚刚睡熟的小家伙。最终，他只能维持着僵硬的姿势，一动不动，任由小奶娃啃着他的头发睡觉。
渐渐地，奇异的感觉从发梢传来。
丝丝缕缕细微、却纯净温和的气息，顺着被啃咬的头发，缓缓流入他的体内。气息所过之处，他因常年练剑、处理宗门事务而积攒的微疲惫和连他自己都未曾太过在意的暗伤，竟如同被温暖的泉水滋润过，悄然舒缓。
甚至连他的神魂，都感受到了宁静与平和。这种感觉，比他深度入定效果还好。
他看着怀里睡得小脸红扑扑、还砸吧着嘴的小家伙，眼神复杂。
这就是混沌灵根？不仅招灾惹祸，竟还有如此奇效？
这一夜，天衍宗最高冷、最强大的剑尊，就这样抱着个流口水啃他头发的奶娃娃，在玉石床上，坐了一夜。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
囡囡的生物钟很准，阳光刚透过窗户照进来，她就揉着眼睛醒了过来。
她发现自己还在宗主叔叔怀里，叔叔好像一直没动过。她松开被啃得湿漉漉的头发，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小手还下意识地抓着墨临渊的衣角。
她想起昨晚可怕的梦，又想起叔叔抱着她、给她“唱歌”，心里暖暖的。
她仰起小脸，看着墨临渊的眼睛，小声地、认真地问：“宗主叔叔……你会一直保护囡囡和紫萱姐姐吗？打跑那些坏蛋老爷爷？”
墨临渊看着她眼里的依赖，沉默了片刻。
他不太习惯给出承诺，尤其是听起来就很“长久”的承诺。
但看着这双眼睛，他最终还是微微颔首，发出极轻的：
“嗯。”
囡囡立刻笑了，大眼睛弯成了月牙，露出个灿烂的笑容，缺了颗门牙的地方看起来特别可爱，还用力地点点头：“嗯！囡囡相信叔叔！叔叔最好啦！”
她爬下他的膝盖，活力恢复，又变回了蹦蹦跳跳的小团子，哒哒哒地跑向门口，准备去看望紫萱姐姐了。
墨临渊看着小小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低头看了看自己沾着点可疑水渍的中衣，以及明显被口水荼毒过的头发。
房间里似乎还残留着奶香和混沌气息交织的独特味道。
他轻轻捻了捻湿发，上面仿佛还带着小家伙的温度。
一种他数千年来都未曾体验过的、类似于“羁绊”的情感，似乎在这一刻，无声地收紧、缠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