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将大清市彻底浸透。
仁和医院急诊大楼门外的保安,裹着厚大衣,缩在岗亭里,
百无聊赖地盯着监控屏幕,哈欠一个接一个。
李涅刚刚放下手机,屏幕上“心雅”的名字还残留着温度。
听筒里似乎还萦绕着她带着点撒娇的尾音,抱怨着他老是没时间陪她。
那声音,像裹了蜜糖的阳光,总能短暂地穿透他心头的阴霾,
李涅眉头深深蹙起,心脏处不定时传来的疼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一个残酷的事实,
他没有未来,或者说,他拥有的未来太短,短到不足以承载她一生的幸福。
她明媚的笑靥,她任性的小脾气,她笨拙却执着的关心,
早已深深烙印在他冰冷外壳下的柔软里。
李涅何尝不想将她拥入怀中,许下一生一世的诺言?
他抽屉深处,甚至藏着一枚早已挑选好的戒指,无数次拿起,又无数次因为胸腔深处那冰冷的刺痛和绝望而放下。
但他怕,怕自己成为她生命中一道过早降临,无法愈合的伤痕。
他更怕自己贪婪地抓住这份温暖,最终留给她的,只有无尽的痛苦和回忆。
所以,他只能一次次用工作麻痹自己,
用“再等等”、“还不是时候” 这样苍白无力的借口来推脱她关于未来的追问。
就在这时,
一声变了调的,破了音的嘶吼猛地刺破了急诊大厅的平静,
“来人啊——!!快来人啊——!!!”
是门口保安的声音,那声音里灌满了慌张。
紧接着,是护士站急促尖锐的警铃声和杂乱的脚步声。
李涅的动作顿住了,他扣好白大褂的扣子,快步走出休息室,朝着急诊入口冲去。
大厅里已经乱成一团,
几个夜班护士和保安围在门口,却不敢靠得太近,脸上写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
一辆担架车被粗暴地推了进来,车轮碾过光滑的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李。。李医生!”
一个护士看到李涅,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发颤,
“门口…门口一个人,突然就出现了,像…像从天上掉下来的,就…就倒在那儿了!”
“人呢?” 李涅快速问道。
“已经被张医生推去一号抢救室了。”
等李涅赶到抢救室时,器械护士手忙脚乱地准备着,但眼神里的恐惧怎么也藏不住。
急诊科的另一位值班医生,张医生,一个四十多岁经验还算丰富的中年男人,
此刻正脸色煞白地站在手术台旁,手里拿着刚连上导联的心电监护仪探头,
紧紧盯着那道巨大的伤口,嘴唇哆嗦着。
“张医生,愣着干什么,报告情况!” 李涅一边戴上手套,一边厉声问道。
张医生如梦初醒,但声音依旧抖得厉害:
“李…李主任…伤者…在门口被发现…伤势…您看到了…穿透性胸腹联合伤,
深度…极深…几乎…几乎能看到内脏了…但是…”
他咽了口唾沫,艰难地组织语言,
“但是…却没有血液流出,而且最为奇怪的是,伤患的颈动脉,桡动脉都摸不到,
心音听不到,血压测不出,
按…按所有临床指征,
他…他应该已经…死了很久了!可是…”
“可是什么?!”李涅的心猛地一沉,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
“可是…脑电波监测…”
张医生指着旁边一台正在发出细微嗡鸣的机器,
屏幕上,一道极其微弱,却异常顽固的波形,正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频率,微弱地起伏着。
“…还有反应,虽然很弱…但…但确实存在!”
死者的体征,活着的脑波?!
抢救室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仪器低沉的嗡鸣和众人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空气仿佛凝固了,冰冷粘稠,无影灯的光线似乎也变得更加惨白,带着一种审视尸体的冷漠。
几个护士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灵异事件?
这个词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钻入李涅的脑海。
白天群里关于最近大清市的异常,关于清河村邪门事件的讨论碎片般闪过。
难道…也被我遇到了?
“肾上腺素1mg,静脉推注!” 李涅的声音斩钉截铁,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这是一种尝试,无论是什么,他需要一个反应,哪怕是最坏的反应!
一个护士颤抖着手,用注射器抽吸药液,针尖刺入伤者手臂上冰冷的静脉,药液被缓缓推入。
一秒…两秒…三秒…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抢救室里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心电监护仪的屏幕,
那上面依旧是一条毫无生气的直线。
就在众人以为不会有任何反应的时候,
“咚!”一声沉闷的的心跳声,毫无征兆地在死寂的抢救室里炸开。
声音的来源,赫然是手术台上那具“尸体”的胸腔深处,
众人只觉,有一阵灰白色的波动扫过周围。
“啊!”
一个离手术台较近的年轻护士,被这突如其来的心跳声吓到,短促地惊叫了一声。
紧接着,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她身体猛地一软,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像一滩烂泥般,
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摔在冰冷的地板上!
“哐当”一声,手中的器械盘砸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噪音,
“刘护士!”旁边的同事惊叫着扑过去。
张医生也快速蹲下身,手指颤抖地探向倒地,脸色已经变惨白,护士小刘的颈动脉。
几秒钟后,他抬起头,脸上血色褪尽,眼神里是极致的惊恐,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没…没脉搏了,瞳孔散大…她…她死了!”
地上那还睁着眼睛的死尸,将一种恐慌情绪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瞬间在抢救室里炸开,蔓延!
“死…死了?”
“怎么会?上一秒还好好的!”
“难道,是…是那个心跳声?!”
“鬼!有鬼啊!!”
“报警!快报警!叫保安!叫更多的人来!”
这个诡异的一幕让现场出现了混乱,
剩下的两个护士和一个实习生,争先恐后地朝着抢救室门口扑去。
张医生也腿脚发软,大脑一片空白,只想逃离这个恐怖的地方。
只有李涅,
在那声诡异心跳响起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电流窜遍了他的全身,
一种混杂着极端恐惧和…病态般强烈好奇的冲动攫住了他。
不能逃!不能逃!
在众人惊恐欲绝的目光中,李涅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惊恐的举动,
他没有去管倒地死去的护士,没有安抚崩溃的同事,甚至没有看那扇莫名其妙打不开的抢救室大门,
李涅猛地转身,扑向手术台,
戴着无菌手套的双手,没有丝毫犹豫,径直插入那道横贯胸腔的巨大伤口之中。
“李主任!你疯了?!”张医生见状失声尖叫。
李涅充耳不闻,他的手指触碰到冰冷,僵硬,毫无弹性的肌肉组织和断裂的肋骨边缘。
咬紧牙关,双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不顾一切地沿着伤口的方向,向两边猛地一撕!
“嗤啦——”
一种令人牙酸的,布帛混合着坚韧组织被强行撕裂的声音响起。
那道本就恐怖的伤口,被李涅以一种近乎野蛮的方式,扩大成了一个足以容纳他整个视野的恐怖创口。
惨白的无影灯光毫无遮拦地照射进去,将创口内部暴露无遗。
胸腔内,没有正常心脏应有的鲜红搏动。
在原本心脏的位置,镶嵌着一颗无法用医学和常理解释的东西。
它大约有成人拳头大小,通体呈现出一种枯萎树皮般的深褐色,形态扭曲怪异,表面布满了褶皱和沟壑。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些沟壑的走向,无比清晰地勾勒出一张五官俱全,栩栩如生的——鬼脸!
凹陷的眼窝位置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窟窿,鼻子是扭曲的隆起,
嘴巴则是一条向下弯折的的缝隙。
整张“脸”痛苦地扭曲着,仿佛承受着永恒的折磨。
刚才那声巨大的“咚”声,正是从这张“鬼脸”的中央位置发出的。
此刻,那布满褶皱的深褐色表面,似乎还在极其轻微地,如同呼吸般起伏收缩着。
“这…这是什么…”
张医生也见到了这一幕,整个人瘫软在地,只剩下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李涅的右手,带着一种混合了极度恐惧和贪婪渴求的颤抖,缓慢地伸向那颗镶嵌在胸腔里的鬼脸心脏,
他想要去触碰它,抓住它,感受它那诡异的力量!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刹那,
一只如同铁钳般的手,猛地攥住了他的手腕,那力量大得惊人,仿佛要将他的腕骨生生捏碎。
李涅浑身剧震,猛地抬头!
只见手术台上,那个穿着破烂黑风衣,胸口被撕裂的男人,
此刻竟然睁开了眼睛。
那瞳孔深处不是人类应有的光泽,而是一片浑浊的,布满血丝的灰败,
仿佛蒙着一层厚厚的死亡尘埃,
但在这片灰败之中,却又燃烧着一种近乎熄灭的属于“人”的挣扎光芒。
男人死死地盯着李涅,眼神锐利得如同回光返照的刀锋,
声音干涩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血沫:
“这…是…哪…?” 他似乎极度虚弱,意识模糊。
但下一秒,那双灰败的眼睛骤然收缩,仿佛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他攥着李涅手腕的手猛地收紧,力量之大让李涅痛哼出声。
“不…不对,来不及了!”
男人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死的绝望和急迫,
“我…我快压制不住了,‘鬼心脏’…要复苏了,
跑,快跑,带着所有人…离开这里!!”
他几乎是嘶吼出来,灰败的眼珠艰难地转动,似乎想看清周围的环境,确认自己的位置。
但当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抢救室的门时,眼中最后一丝微光彻底被绝望吞没。
“打…打这个手机里的电话…”
男人另一只手艰难地抬起,从风衣一侧口袋里摸出一个黑色厚重的手机,
“告诉…接电话的人…就说…王庆…体内的‘鬼’…复苏了…而且…”
他的呼吸变得极其急促,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胸腔里那枯萎鬼脸心脏的剧烈抽搐。
“而且…清河村…那东西…跟过来了…”
他好似用尽最后的气力,吐出这如同诅咒般的低语。
其话音未落,突然被他自己一声痛苦的哀嚎,强行打断,
“咚——!!!”
紧随其后的是一声比之前更加沉闷的恐怖心跳声,猛地从那颗枯萎的鬼脸心脏深处炸响,
伴随着一道灰白的波纹扩散开来,
这一次,声音仿佛带着实质性的冲击波,
抢救室内仅剩的几盏无影灯灯泡“噼啪”几声,齐齐爆裂,
整个空间瞬间陷入一片更加阴森恐怖的昏暗,
只有几盏应急灯散发着幽绿惨淡的光芒,将人影拉得如同鬼魅。
那鬼脸心脏表面的“眼睛”位置——那两个深不见底的黑窟窿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蠕动了一下!
“呃啊!”
一直瘫软在地的张医生,身体猛地一僵,
眼睛瞬间瞪大到极限,瞳孔中倒映着手术台上那颗蠕动的心脏,
随即彻底失去了光彩,脑袋一歪,悄无声息地软倒下去,再无声息。
“张医生也死了!!”
“救命啊——!”
仅剩的护士和实习生彻底崩溃了,她们发出不似人声的尖叫,
像无头苍蝇一样,用尽全身力气撞向抢救室那扇紧闭的金属大门,
“砰!哐当!”
门被撞开了,
然而,门外等待他们的,并非熟悉的,灯火通明的医院走廊。
门外,是一片无边无际,浓得化不开的,粘稠如墨的昏暗。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灰尘和铁锈混合的腐朽气味,
原本光滑明亮的瓷砖地面消失了,
墙壁斑驳脱落,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块,上面爬满了如同干涸血迹般的霉斑。
这不是仁和医院的走廊,
“不…不!这是哪里?!医院呢?!”
护士的尖叫变成了绝望的哀嚎,
她们犹豫片刻,还是不敢迈入外面这恐怖的走廊,最后几人选择缩在一个角落,抱头挤在一起。
手术台上,被称作“王庆”的男人,透过昏暗的光线,看到了门外那昏暗的景象。
他布满血丝和绝望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片异化的空间,
嘴角艰难地扯动了一下,露出一抹比哭还要难看的惨笑。
那笑容里,是彻底的认命和解脱。
“呵…呵…来不及了…”
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灰败的瞳孔开始涣散,
“它…它来了…”
这一刻,一个颤抖中却带着一丝歇斯底里的声音响起,
“这心脏是你驾驭的鬼么?那你是驭鬼者?”
王庆闻言,惊讶的看着这个还被自己捏着手腕的青年,刚才就是这个人想去捏自己的鬼心脏吧。
“你竟然知道这些,可惜已经晚了,
不说外面的鬼,就是我的鬼心脏,其灵异力量已经开始泄露了。”
李涅不死心的问道:
“你刚说鬼心脏快要复苏了?那就是还没有彻底复苏,难道没有其他什么办法了么?”
王庆感受着胸腔处那快要取代他意识的冰冷感正在扩散,整个人都快要裂开的痛苦,
“这次清河村的鬼过于强大,我过度使用鬼心的能力,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我能感觉到,用不了一会,它就会复苏,到时候这个医院里将会有两只鬼。”
“你当初是怎么驾驭这颗鬼心的?有什么诀窍么?”
李涅冰冷的声音不甘心的继续询问道。
王庆无神的灰败眼珠奇怪的看了一眼这个青年,
“你的心态要是成为驭鬼者,倒是不错的选择,至于怎么驾驭的?
这玩意哪有什么诀窍,都是莫名其妙的,运气使然吧。”
李涅闻言,眼睛闪过一丝决然,
他站在手术台旁,站在两具新鲜的尸体中间,看着王庆胸前那颗似乎要睁开“血眼”的枯萎心脏,
感受着门外那片令人绝望的异度空间,
虽然内心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海水,将他从头到脚淹没。
但在这极致的恐惧深处,一种更加疯狂,更加灼热的念头,
如同岩浆般在他那颗正在钙化,走向死亡的心脏深处,猛地爆发出来,
那颗“鬼心脏”…它能让我活下去吗?!
他颤抖着,视线死死锁定在那颗散发着不祥红光的鬼脸心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