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剧痛。冰冷。
还有灵魂深处回荡不休的、震耳欲聋的爆炸轰鸣。
林默的意识在无边的痛苦之海中沉浮,仿佛永远也触不到底。
金老最后那决绝而悲壮的身影,那吞噬一切的寂灭之光,还有那句蕴含着无尽遗憾的叹息…如同最深刻的烙印,反复灼烧着他的神魂。
为什么…总是这样…
铁柱因他深陷水牢,金老为他粉身碎骨…每一个对他释放过善意的人,似乎都不得善终。
是自己…带来了不幸吗?
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自责,几乎要将他残存的意识彻底冻结。
就在这沉沦的边缘,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暖意,忽然从胸口传来。
那暖意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自他体内那点微弱的、始终不曾熄灭的离火命源。它仿佛感应到了宿主意识的濒临消散,自发地跳动起来,散发出微弱却执拗的热量,对抗着那无边的冰冷和死寂。
如同在万丈冰渊之下,依旧倔强燃烧的一点星火。
紧接着,《源炁真解》的经文也自主流转起来,那玄奥的轨迹牵引着他近乎枯竭的精神力,开始极其缓慢地吸纳周围环境中…截然不同的灵气。
不再是厚土原的沉凝戊土,也不是流风戈壁的锐利金煞。
而是一种…带着生机勃勃的湿润木气,以及更加灵动活跃的水行灵气。
这两种灵气交织在一起,滋养着他重创的身体和神魂,带来一种清凉舒缓的感觉,抚平着爆炸带来的灼痛和撕裂感。
这陌生的灵气环境,让他即将彻底沉沦的意识,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猛地挣扎起来。
“呃…”一声痛苦的呻吟从干裂的喉咙里挤出,林默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粗糙的、带着青苔痕迹的岩石穹顶。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草木清香和泥土湿润的气息,偶尔还能听到隐约的滴水声。
这里不是流风戈壁。
他躺在一张铺着干燥柔软茅草的石床上,身上盖着一张洗得发白的旧兽皮。伤口被仔细处理过,敷着一种墨绿色的、散发着清凉药香的草药膏。虽然全身依旧剧痛无比,动弹一下都困难,但至少没有了性命之忧。
一个简陋却干净的石室,角落里堆放着一些捆扎好的药草、几件简单的陶制器皿,石壁上还挂着几张鞣制好的兽皮。这里像是一个猎户或采药人的临时居所。
是谁救了自己?
他艰难地转动脖颈,目光扫视着这个小小的空间。
洞口被一道简陋的藤蔓帘子遮挡着,外面似乎天色已晚,只有微弱的天光透入。
就在这时,帘子被轻轻掀开,一个纤细的身影端着一个陶碗,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当看清那身影的面容时,林默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猛地一窒!
虽然穿着粗糙的麻布衣,脸上带着疲惫和风霜的痕迹,甚至左边脸颊还多了一道浅浅的伤痕…
但那清秀的眉眼,那双总是带着沉静和聪慧光芒的眼睛…
是苏砚!
她还活着!而且…是她救了自己?!
苏砚看到林默醒来,眼中也瞬间爆发出惊喜的光芒,但随即又迅速收敛,变得复杂而凝重。她快步走到石床边,将陶碗放下,里面是冒着热气的、散发着苦涩药味的汤汁。
“你醒了?别乱动,你伤得很重。”她的声音依旧轻柔,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疲惫,显然这几日照顾他也耗费了大量心力。
“苏…砚…”林默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怎么…是你…这里…是哪里?”
苏砚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小心地扶起他的头,将温热的药汤一点点喂给他。苦涩的味道弥漫开来,却带着一股精纯的药力,融入四肢百骸,缓解着疼痛。
喂完药,她才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这里已经是青冥域了,万壑群山的外围。这是一处我偶然发现的、废弃了很久的古代洞府,很隐蔽。”
青冥域!万壑群山!自己竟然已经离开了苍煌域?!
是了…昏迷前最后的记忆,是被金老自爆的冲击波抛飞…难道是自爆触发了空间裂缝让我穿过了边境,坠入了青冥域的山脉之中,又被恰好在此的苏砚发现救起。林默心中充满疑惑。
这简直是…难以置信的巧合!
“你…”林默看着苏砚,心中有无数疑问,“你怎么会在这里?矿区之后…”
苏砚沉默了一下,眼神黯淡下去,她走到洞口,警惕地感知了一下外面的动静,才重新坐回床边,声音压得更低:“矿区之后,秦无炎要彻查所有知情人,我身份特殊,不能再留下去,只能冒险逃离。我知道一些穿过边境的小路,本想先到青冥域躲躲风头,再图后计…没想到,会在山涧里发现重伤昏迷的你…”
她顿了顿,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林默:“倒是你…林默,你到底做了什么?秦家发出的通缉令规格高得吓人,甚至动用了‘影卫’!还有…救你的时候,你身边残留的灵力波动…极其可怕,而且…蕴含着一种古老的庚金寂灭之意…那绝不是普通修士能造成的!”
她的眼神锐利,仿佛要看进林默的灵魂深处。
林默喉咙发干,避开她的目光。金老的死,是他心中一道血淋淋的伤口,更是绝不能泄露的秘密。
他沉默了片刻,沙哑道:“我…遇到了一位前辈,他为了救我…陨落了。其他的,我不能说。”
苏砚盯着他看了半晌,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破绽,最终,她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再追问。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有些粗糙的手指,声音里带着一丝苦涩,“就像我…”
她忽然抬起头,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林默,你救过铁柱,现在我们也算同病相怜,都被秦家追捕…有些事,或许应该让你知道。”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悠远而哀伤:“我并非普通的落魄家族子弟。我出身…沧溟域,一个姓苏的小家族。”
沧溟域!那个由顶级世家沧溟楚家掌控的大域!
林默心中一震。
“我们苏家…世代传承一种独特的身五行微调秘法,虽不能逆天改命,却能小幅优化后天身五行,使之更契合先天,甚至…能一定程度上平衡或压制某些特殊的血脉诅咒或冲突。”苏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因为这秘法,我们家族虽小,却也安稳传承了数百年…”
“直到…十年前。”她的声音骤然变得冰冷,充满了刻骨的恨意,“沧溟楚家的一个附庸家族,看上了我苏家的秘法,索要不成,便…便污蔑我苏家修炼邪术,勾结魔道!”
“一夜之间…”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鲜血,“楚家高手降临…满门…满门被灭!只有我当时在外婆家探亲,侥幸逃过一劫…”
泪水无声地从她眼角滑落,她却倔强地没有擦拭。
“我身负血海深仇,隐姓埋名,四处逃亡。最后不得已,才躲到了这偏远混乱的苍煌域,藏在秦家的矿区里,以为能暂时安稳…没想到…”
林默听得心神震撼,他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孩身上,竟然背负着如此沉重的血仇和如此惊人的秘密!
身五行微调秘法!这岂不是直指世家垄断“慧根”的根基?!
难怪秦家…不,恐怕背后还有沧溟楚家的影子!绝不会放过她!
“那你的身体…”林默忽然想起苏砚之前总能精准拿出缓解他火土冲突的草药,以及她偶尔流露出的气息异常。
苏砚惨然一笑,挽起衣袖,露出手腕。
只见她那白皙的皮肤之下,隐隐能看到一些细微的、如同青色藤蔓般的脉络,正在微微蠕动,散发出一种过于旺盛、甚至带着一丝邪异的生机(乙木之气)。而这股生机,却死死压制着她本应锐利的命格本源(辛金),让她整个人都显得外柔内滞。
“这就是代价…”她声音苦涩,“家族被灭时,我被种下了‘跗骨灵种’,一种恶毒的木系诅咒。它会不断吞噬我的生机,滋养木气,疯狂生长,最终彻底压制甚至湮灭我的命金之性,让我在痛苦中化为枯木…我不得不学习药理,强行压制它,但也只是饮鸩止渴…”
命辛金,身乙木!而且是充满诅咒、过度旺盛的乙木!
这何止是不契合,简直是互相折磨的刑具!
林默终于明白,为何她总是那般沉静低调,眼神深处却总藏着一丝化不开的忧郁和坚韧。
他们都一样,都是被这该死的“命定”枷锁所困,被那些高高在上的世家所迫害的可怜人!
同是天涯沦落人。
一种难以言喻的共鸣和酸楚,在林默心中蔓延开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柔弱、却背负着如此沉重过往和痛苦的女孩,之前那点因为被她看破秘密而产生的警惕和隔阂,瞬间消散了大半。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和…同仇敌忾的决心。
“苏砚…”他艰难地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微微颤抖的肩膀,声音虽然沙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活下去…我们都要活下去…然后,一起…讨回公道!”
苏砚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看着林默眼中那簇虽然微弱、却异常执拗和明亮的火焰,仿佛也被感染了。
她用力点了点头,擦去眼泪,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冷静和智慧的光芒。
“嗯!活下去!”她站起身,语气变得果断,“这里虽然隐蔽,但并非绝对安全。秦家和楚家的势力在青冥域也有渗透。我们必须尽快让你好起来。”
她拿起空了的药碗,目光坚定:“你好好休息,我去附近再采些草药。等你伤好了,我们…再从长计议!”
说完,她深深看了林默一眼,转身掀开藤帘,身影消失在渐浓的夜色中。
石室内,只剩下林默一人。
他躺在茅草铺上,消化着刚刚得知的惊人真相,心中波涛汹涌。
苏家的血仇,楚家的霸道,身负的诅咒…前路的艰难,远超想象。
但不知为何,他心中那点离火命源,却燃烧得更加旺盛了一些。
不再仅仅是求生的欲望,更添了几分…抗争的决绝。
他闭上眼睛,全力运转《源炁真解》,引导着周围青冥域特有的、生机勃勃的木行和水行灵气,加速修复着伤体。
必须尽快好起来。
这条艰难的路,他不再是独自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