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苍煌域赤烬山脉那仿佛永无止境的赤红色调中,第七矿区“地肺三号”矿坑如同巨兽张开的暗口,吞噬着光热,也吞噬着无数底层矿工的希望与生命。在这里,时间仿佛凝固,唯有矿镐敲击岩层的单调声响和监工时不时的呵斥,标志着一天的流逝。大约在林默二、三岁那年,一个瘦弱得像棵风中残草的身影,出现在了矿坑边缘的乱石堆旁。
那便是幼年的林默。谁也不知道他来自何方,父母是何人。他靠着捡拾别人丢弃的食物残渣和野果充饥,像一只警惕而又顽强的小兽,挣扎着求生。最终,是赤烬山脉那特有的、混杂着土腥与燥热的气息,将他吸引到了这片矿区。或许,冥冥之中他那“离火”之命,对这片蕴含地火之力的土地有着天然的感应,尽管彼时他那“戊土”之身还无比孱弱,无法承受也无法理解这种召唤。
最先发现林默的,并非监工或守卫,而是老矿工林大山。林老矿工那时已年近花甲,在矿上干了一辈子,背脊被沉重的矿石和岁月压得有些佝偻,脸上沟壑纵横,刻满了风霜与煤尘。那日下工,他落在队伍最后,正准备回到那片低矮破败的矿工棚户区时,眼角瞥见了乱石后那一双过于明亮、却又带着深深戒备的眼睛。
林大山停下脚步,没有立刻靠近。他见过太多苦难,也知道在这吃人的世道,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意味着什么。他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半个硬得像石头似的杂粮饼——那是他省下来准备晚上垫肚子的——轻轻放在了旁边的石头上,然后自顾自地转身,慢悠悠地朝棚户区走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走了十几步,他悄悄回头,看见那个瘦小的身影如同灵猴般窜出,一把抓过饼子,又迅速缩回了石堆后,传来细微而急促的啃噬声。
就这样,一连几天,林大山都会“无意”地留下一点食物。有时是半块饼,有时是一小撮咸菜疙瘩。他从不说话,也不试图接近。直到有一天,天空毫无征兆地阴沉下来,赤烬山脉罕见的暴雨倾盆而至,豆大的雨点砸在红褐色的土地上,溅起一片泥泞。林大山收工回来,经过那片乱石堆时,发现那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石缝里,浑身湿透,冷得瑟瑟发抖,嘴唇冻得发紫,却依然紧紧抱着膝盖,倔强地不肯发出一点哀求。
那一刻,林大山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不再犹豫,大步走过去,脱下自己那件同样破旧但相对干燥的外衫,不由分说地将孩子裹住,一把抱了起来。林默起初剧烈地挣扎,手脚并用,喉咙里发出小兽般的呜咽。但林大山的手臂沉稳有力,怀抱里带着矿工特有的、混合着汗味和阳光的味道,还有一种林默从未体验过的、名为“温暖”的东西。
“娃儿,别怕,跟我回家。”林大山的声音粗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
“家?”林默停止了挣扎,仰起脏兮兮的小脸,迷茫地看着这个满脸皱纹的老人。这个词对他而言,似懂非懂,遥远而陌生。
林大山所谓的“家”,不过是矿工棚户区里一间低矮的土坯房,四面漏风,屋顶铺着干草,屋内除了一张破木板搭成的床、一个歪歪扭扭的木头箱子和几件简陋的炊具,再无长物。但对当时的林默来说,这已是难以想象的庇护所。林大山烧了热水,仔细地给林默擦洗了身子,换上不知从哪找来的、虽然打满补丁却洗得干净的旧衣服。又熬了一锅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粥,看着林默小心翼翼地、一口一口地喝下去。
起初,林默依旧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夜里稍有动静就会惊醒,吃饭时总是飞快地扒拉,仿佛有人会跟他抢夺。林大山也不多言,只是默默地照顾着他。白天去上工,会将林默反锁在屋里,留下一点食物。晚上回来,会带回矿区里听来的零星趣闻,或者教林默认几个简单的字。矿工们大多不识字,林大山年轻时曾给一个落魄书生帮过工,耳濡目染认得一些。
日子一天天过去,林默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他开始习惯这个简陋却温暖的“家”,习惯林大山那沉默却坚实的守护。慢慢地,他学会了帮林大山整理物品,打扫屋子,甚至尝试着在棚户区旁的一小块空地上种点容易存活的野菜。后来,他称呼林大山为“林伯”,林大山则叫他“小默子”(后跟着林老姓林)。一老一少,在这残酷的矿区底层,相依为命。
林大山从未问过林默的过去,林默也几乎从不提及,可能也因为年幼未曾记得多少。但有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林默会从噩梦中惊醒,浑身冷汗。林大山总会及时地拍拍他的背,低声哼唱起不知名的、调子苍凉的小曲,那是矿工们用来排解苦闷的歌谣。在林大山的歌声里,林默会再次沉沉睡去,仿佛那歌声能驱散所有恐惧。
林大山也尝试过教林默一些矿上的活计,比如如何辨认矿石的成色,如何更省力地挥动矿镐。他发现林默虽然年纪小,力气不足,但手脚灵活,学东西很快,尤其对土地、岩石有一种异乎寻常的感知力。林大山只当是孩子天赋异禀,或是生存磨练出的本能,却不知这正是林默“戊土”身五行在懵懂中的自然显现。当然,命属“离火”与身居“厚土”的相克,也让林默在矿洞那种土灵气浓郁却压抑的环境中,时常感到一种莫名的滞涩和胸闷,修炼之路本应无比艰难,这一点,当时的林大山和林默都无从知晓。
林大山用他微薄的工钱,尽力让林默吃得稍微好一点,偶尔还能买块糖瓜给他解馋。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林默能平安长大,将来或许能离开这暗无天日的矿洞,去外面的世界找一条稍微轻松点的活路。他常常对林默说:“小默子,咱们命贱,但骨头不能软。好好活着,比啥都强。”
然而,矿区的岁月从不静好。一次小范围的矿层松动,落石砸伤了几个矿工,其中就包括年纪最大的林大山。伤势虽不致命,但对本就年老体衰的他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他缠绵病榻数月,林默寸步不离地照顾,挖来草药,省下口粮。但最终,林大山还是没能熬过那个寒冷的冬天。临终前,他紧紧握着林默的手,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担忧和不舍,断断续续地嘱咐:“小默子……好好……活下去……离开……这……”
林大山死后,矿区管事草草处理了后事,那间破土坯房也被收了回去。年仅十多岁的林默,再次变成了孤儿。他继承了林大山的姓以及矿镐和身份,成为了第七矿区最年轻的矿工,继续在暗无天日的矿洞中挣扎求存。林老矿工没有给他留下什么物质财富,却在他心中刻下了坚韧、善良和对“活着”的执着信念。那份在绝望中给予的温暖,如同深埋在厚土之下的火种,虽微弱,却从未熄灭,默默支撑着林默,直到那场改变命运的矿难降临,那枚上古玉简的出现。
许多年后,当林默已然站在修真界之巅,回望来时路,他依然会清晰地记起林伯那双粗糙温暖的大手,记起那间漏风的土坯房,记起那碗能照见人影的稀粥。他知道,正是这份尘世中最微不足道、却又最珍贵的善意,在他生命最初的严寒中,为他守住了一丝人性的火苗。这火苗,最终与他命中的离火相融,燃成了足以燎原的星辰之火。而林伯的坟茔,早已湮灭在赤烬山脉的风沙之中,但那份养育之恩,林默始终铭记于心,并在有能力后,悄然回去祭拜过,以仙家手段,让那方荒冢得以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