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不再是纯粹的虚无,而是有了重量和质感的黑暗。它压在李火旺的眼皮上,塞满他的口鼻,渗入他左臂那个空洞的标记,将一种冰冷的、停滞的绝望,一点点夯实在他残存的意识里。
时间变成了缓慢流淌的粘稠液体,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身体的剧痛在绝对的静止中逐渐麻木,转化成一种更深沉的、无处不在的衰竭感。唯有左臂标记处那内部的“注视”,依旧清晰、冰冷、恒定,像一枚钉入他存在核心的冰钉,提醒着他那“延迟处理”的判决终将到来。
那点幽蓝光芒彻底沉寂了,连同那堆残骸,仿佛从未存在过。之前的短暂“对话”,如同高烧中的幻觉,只留下更深的困惑和虚无。“密钥碎片”、“协议零”、“标记与密钥共存”……这些词语在他空荡的脑海中回响,却拼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结构,反而像锈蚀的锉刀,反复刮擦着他本就脆弱的理智。
他尝试集中精神,哪怕只是驱动一根手指,但意志如同陷入无底泥潭,每一次努力都只带来更深的无力感。身体正在背叛他,成为一具正在缓慢冷却、被内部标记监视着的牢笼。
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污浊的空气似乎也凝固了,带着锈蚀孢子和腐败菌类的微粒,堵塞着他的肺泡。视野边缘开始出现闪烁的、不规则的暗红色光斑,那是缺氧和大脑开始崩溃的征兆。
就在他以为自己将在这绝对的死寂中,意识先行一步消散时,一种新的变化,以一种极其缓慢、却无法忽视的方式,悄然发生。
不是声音,也不是震动。
是“味道”。
一种全新的、极其微弱、却与周围浓烈的锈蚀腐败味截然不同的“味道”,开始透过左臂那个空洞的标记,渗透进他的感知。
那是一种……干燥的、冰冷的、带着微弱静电和臭氧气息的“味道”。有点像雷雨过后的空气,但又更加……“陈旧”,更加“空洞”。仿佛来自一个被彻底抽干了所有水分和生命、只剩下绝对寂静和尘埃的广阔空间。
这味道并非通过嗅觉器官,而是直接作用于他那被标记的、异常敏感的“内部感知”。它与锈蚀巢穴的粘稠、活性、充满腐败生机的环境格格不入,像一滴清水滴入了浓稠的油污,虽然微小,却界限分明。
随着这“味道”一同传来的,还有一种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流向感”。
左臂标记那冰冷的内部“瞳孔”,似乎……微微偏转了一个几乎不存在的角度。它的“注视”,不再完全均匀地散布于周围的黑暗,而是有了一个极其模糊的、指向性的聚焦。
聚焦的方向,来自于他侧后方那片更加深邃的黑暗。
那里有什么?
另一个未被完全侵蚀的“秩序”残骸?像刚才那个一样,最终会因检测到“清理标记”而自毁或宕机?
还是……别的什么?某种能吸引这“清理标记”注意力的东西?某种……能让这判决不再“延迟”的东西?
死亡的诱惑,在这一刻变得异常清晰。与其在这冰冷的监视下缓慢衰竭,不如主动触发那最终的清理?至少,那是一种明确的终结。
又或者……这微弱的“味道”和“流向感”,是另一条路?一条通往不同毁灭形式的路?
李火旺不知道。他的思维如同生锈的齿轮,每一次转动都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却无法带来任何清晰的结论。
他只能被动地感受着。
感受着左臂标记那微妙的指向性变化。
感受着那干燥冰冷的“味道”一丝丝增强,虽然依旧微弱,却顽强地存在着。
感受着身下菌毯那令人作呕的搏动,与这新出现的“味道”形成诡异的对比。
黑暗依旧浓稠,死寂依旧主宰。
但某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这片绝对的绝望之域,因为这一丝来自未知方向的、干燥冰冷的“回响”,而裂开了一道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缝隙。
李火旺用尽最后一点微弱的意识,牢牢“记住”了那个方向。
然后,他再次闭上了眼睛,不再抵抗那无边的疲惫和冰冷,任由自己向着意识消散的边缘滑落。
只是这一次,在那无尽的黑暗尽头,似乎有了一点极其微弱的、不同于锈蚀猩红的、冰冷的参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