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极深,两侧是斑驳的高墙,遮住了大部分月光,只有尽头那盏孤灯散发出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门前一小块布满青苔的石板地。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墨锭和淡淡霉味混合的特殊气息,时间在这里仿佛流淌得格外缓慢。
“杨氏古旧书籍”的招牌老旧得快要看不出字迹,木门虚掩着,里面透出一点暖色的灯光。
陈守义整理了一下衣襟,神色变得恭敬,上前轻轻叩响了门环。
“谁呀?”一个苍老却异常平稳的声音从里面传出,听不出丝毫年迈之人的浑浊。
“杨老,是我,守义。带了位小友,想来您这儿讨杯茶喝,避避风。”陈守义恭敬地回答。
“进来吧。”里面的声音依旧平淡。
陈守义推开木门,示意林枫跟上。老雷则对陈守义点了点头,无声地退回巷口的阴影里负责警戒。
店内空间比想象中要深,但也极其狭窄。两侧是顶到天花板的巨大书架,塞满了各种线装古籍、民国旧刊乃至竹简帛书,层层叠叠,仿佛随时会压垮下来。空气中那股陈旧书卷的味道更加浓郁,但却奇异地让人心神宁静。
一个穿着藏青色旧式褂子、满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者,正坐在一张宽大的红木书案后,就着一盏绿纱罩的台灯,用一把小毛刷小心翼翼地清理着一本残破古籍上的灰尘。他面容清癯,皱纹深刻,眼神却温润平和,抬眼看人时,目光清澈得如同孩童,却又深邃得仿佛能洞悉人心。
林枫心中一震。这位杨老给他的感觉,与陈守义、老雷都截然不同。陈、雷二人是藏于鞘中的利刃,锋芒隐现。而这位老人,却如同深潭古井,表面平静无波,深处却不知蕴藏着多么庞大的底蕴。他坐在那里,仿佛就与这满屋的古籍、这方小小的天地融为一体,自成格局。
暗劲初成的林枫,感知敏锐了许多,却能感觉到老人体内气血运行圆融无比,绵绵泊泊,深不见底,远非自己这点刚突破的修为可比。这绝对是一位将国术练到了极高境界的前辈!
“杨老。”陈守义再次躬身行礼,并拉了林枫一下。
林枫立刻反应过来,上前一步,依着传统武术界的规矩,抱拳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晚辈礼:“晚辈林枫,见过杨前辈。冒昧打扰前辈清修,还望前辈见谅。”态度不卑不亢,却礼数周到。
杨老放下手中的毛刷,目光落在林枫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尤其是在他的眼睛和站姿上停留了片刻,温润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根骨不错,神完气足,暗劲初成?嗯……还有点别的味道。”杨老的声音平和,却一语道破了林枫的底细,甚至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更深层的东西。
林枫心中凛然,暗叹这位老人果然厉害。
陈守义连忙将林枫的遭遇,以及被“黑狗子”追捕的情况,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重点强调了林枫的天赋和心性,以及目前的困境。
杨老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直到陈守义说完。
“星骸……‘昆仑’……维兰德……哼,牛鬼蛇神都冒出来了。”杨老轻轻哼了一声,语气里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和不屑,却并非针对陈守义和林枫。
他看向林枫:“小子,你怕吗?”
林枫迎着他的目光,坦诚道:“怕。但更怕无能为力,任人宰割。”
“哦?”杨老眼中露出一丝兴趣,“那你想如何?”
“我想变强。”林枫回答得斩钉截铁,“用真正属于自己的力量,掌握自己的命运。请前辈指点!”
杨老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站起身。他身材不高,甚至有些清瘦,但这一站起,却给人一种岳峙渊渟的沉稳感。他走到一侧书架,抽出一本没有书名、页面泛黄脆弱的薄册子,递给林枫。
“看看这个,能看懂多少?”
林枫双手接过,小心地翻开。册子是用毛笔小楷书写,夹杂着一些人体经络图和抽象的运劲示意图,没有标点,文字古奥,涉及许多道家术语和武术行话。
若是几天前的林枫,看这册子定然如同天书。但经历了生死搏杀、暗劲突破,尤其是进行了大量跨学科思考后,他的思维方式和理解力已然不同。
他凝神细看,尝试用自己的方式解读:
“此言‘气沉丹田,力透四梢’……非单纯下沉气息,而是核心肌群稳定,重心降低,同时生物能量向四肢末梢高效传导?”
“‘意在力先,神与形合’……是强调神经系统对运动系统的预先指令和精准控制,达到意识与动作的高度统一?”
“‘鼓荡内息,如汞如浆’……是描述体内液体(血液、组织液)在特定呼吸和肌肉运动模式下产生的压力变化和流动状态?”
他看得极慢,时而蹙眉沉思,时而若有所悟,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比划着细微的发力轨迹。
陈守义在一旁看着,心中暗暗惊讶。那册子是他早年也看过的,是一位形意拳前辈关于内劲修炼的心得,极其晦涩,他当初看了好久才勉强理解三四分。而林枫这才看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似乎就已经捕捉到了一些关键?
杨老静静地看着林枫,目光深邃,没有任何表示。
良久,林枫缓缓合上册子,长舒一口气,眼中带着兴奋和一丝疲惫:“前辈,这书中讲的,似乎是一种极高效率的体内能量整合与发力方式,涉及深层次的呼吸、筋膜乃至脏腑的协同。晚辈只能理解十之一二,但感觉……受益匪浅。”
杨老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有点意思。不是死读书,有自己的想法,还能用‘新词’去解‘老理’,虽不尽准确,方向却不算错。比那些只知道墨守成规、抱残守缺的强。”
他走回书案后坐下,指了指旁边的两张凳子:“坐吧。”
陈守义和林枫依言坐下。
“国术,不是打打杀杀的花架子,也不是故纸堆里的老古董。”杨老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历史的厚重感,“它是先人千百年来,用身体和智慧摸索出的,一套认识自身、挖掘潜能、契合天地的学问。过去科学不昌明,很多道理说不清,只能借用阴阳、五行、气血、经络这些概念来比喻、来描述。”
“现在科技发达了,是好事。可以用新的眼光,新的工具,去重新审视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弄清楚它到底为什么有效,极限又在哪里。而不是一味地否定,或者一味地神化。”
他看向林枫:“你走的这条路,看似离经叛道,实则可能更接近国术的本质——求真、求证、求突破。但切记,根基不能丢。没有传统体悟打底,你的那些‘科学解释’就是无根之木,空中楼阁。”
林枫恭敬受教:“晚辈明白。定当脚踏实地,不敢好高骛远。”
“嗯。”杨老点点头,“你身上,除了刚突破的暗劲,还有一丝……不协调的‘外来之意’,冰冷、死寂,却又暗藏活性。是接触过‘星骸’了?”
林枫心中骇然,这位老人的感知简直恐怖!他不敢隐瞒,将得到那片碎屑的事情说了出来,并提及了它那奇特的“镜面”效应。
杨老听完,沉默了片刻,眼神变得有些悠远:“星骸……天外之物,蕴藏大秘,亦含大险。古籍中亦有类似记载,称之为‘天外奇金’、‘星陨之核’,多伴随灾异与变革。它能映照你自身,是你的机缘,也是你的劫数。善用之,可助你洞察自身,明见真我;滥用之,必遭反噬,精神错乱,身体异化,万劫不复。”
老人的话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凝重。
“切记,力量的根本,在于自身。外物可借,不可恃。你的国术修为每精进一分,对自身的掌控每深入一层,或许才能多一分驾驭那碎屑的资本,而非被其奴役。”
林枫肃然道:“晚辈谨记前辈教诲!”
“你暂且就在这里住下吧。”杨老做出了决定,“后面有间小屋,平时堆放杂书,收拾一下还能住人。这里的书,你可以随意看,但不得损坏。有什么疑问,每日午后我可为你解答一刻钟。至于外面的风波……”
杨老淡淡一笑,笑容中却自有股睥睨的气度:“我这把老骨头虽然不中用了,但这点清净,暂时还是能守得住的。那些藏头露尾之辈,还不敢直接到我这里来撒野。”
这话说得平淡,却透出强大的自信。林枫毫不怀疑,这位看似普通的旧书铺老人,拥有着让“黑狗子”及其背后势力都极为忌惮的能量和地位。
“多谢前辈收留之恩!”林枫起身,再次深深一揖。他知道,这可能是目前他能找到的最安全、也是最宝贵的容身之处了。
陈守义也松了口气,起身告辞:“杨老,那这小子就拜托您了。外面的事,我和老雷会继续盯着。”
杨老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自便。
陈守义又叮嘱了林枫几句,便悄然离开书铺,消失在巷弄的黑暗中。
书铺内,又恢复了之前的宁静,只剩下林枫和那位深不可测的杨老,以及满屋散发着古老智慧的书籍。
林枫知道,一段新的、截然不同的修行岁月,即将开始。这里有难得的安宁,有前辈的指点,更有浩瀚的知识等待他去挖掘。
他将那枚星骸碎屑小心收好,不再急于探究,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那无边无际的书海。
变强之路,刚刚正式启程。而第一步,就是在这故纸堆中,打下万丈高楼最坚实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