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晚上堪称“地狱级”的训练终于落下帷幕。
张维抱着手臂站在操场边缘，看着刚从单杠上下来，东倒西歪、互相搀扶着走向集合点的五班新兵，嘴角难得地勾起一丝满意的弧度。
效果很好。
他对自己今晚的“锤炼”成果给出了高度评价。
新兵蛋子们的潜力，果然是要靠极限压榨才能逼出来一点。
尤其旋风加入后，那几个差点躺下的家伙，硬是被狗班长追出了堪比百米冲刺的速度。
虽然离他的最终标准还差得远，但这第一步的“开胃菜”，算是成功打开了他们的承受极限。
晚点名的哨声响起，五班的十一个兵几乎是拖着灵魂出窍的躯壳挪到指定位置。
背包卸下了，但沉重的疲惫感像湿透的棉袄一样裹在身上。
一个个脸色煞白，眼神涣散，嘴唇发干，汗湿的作训服紧贴着皮肤，在夜风里带来一阵阵凉意。
他们勉强挺直腰板站着，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小幅度晃悠，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把他们集体吹成多米诺骨牌。
孙二满感觉自己的腿肚子还在抽筋，王强偷偷把手撑在裤缝上借力，邱磊则努力仰着头，试图靠看远处的主席台来对抗眼前阵阵发黑。
真是吊着最后一口仙气在硬撑。
指导员走到了队伍前方。
他看着这群像被暴风雨蹂躏过的小树苗似的新兵，清了清嗓子，脸上带着一贯温和、关切的神情，开始了晚点名后的例行讲话。
“同志们辛苦了！”指导员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有的班级今晚的训练强度确实不小。
但是，带兵啊，是一门科学，讲究的是循序渐进，讲究的是科学施训。”
这话一出，队伍里五班的新兵，像王强、张天天，下意识地微微点头，脸上露出“终于找到组织了”、“指导员懂我”的感动表情。
连累得快灵魂出窍的孙二满，也努力扯动嘴角表示认同。
对对对！科学！
这踏马是得要科学！
班长那种搞法，太不科学了！
指导员继续循循善诱：“不能揠苗助长，欲速则不达。我们既要锤炼战士过硬的军事素质，更要保护好他们的身心健康。”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张维所在的方向，语气更加语重心长，“要耐心引导为主，贴心关怀为辅，坚决杜绝简单粗暴的打压和体罚。
同志们，你们说对不对啊？”
“对！”台下响起几声有气无力但饱含感激的回应。
新兵们觉得指导员简直就是黑暗训练中的一道光，每一个字都说到了他们心坎里。
邱磊甚至感动得眨了眨酸涩的眼睛。
站在队伍侧后方的张维，冷眼旁观着这场充满了“温情”和“科学”的讲话。
台底下那群小子点头如捣蒜、一副“指导员您说得太对了，班长简直不是人”的表情，清晰地落在他眼里。
张维鼻腔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眼神锐利得像刀子一样刮过那几个点头点得最起劲的后脑勺，尤其是王强和孙二满。
‘还敢点头？’ 张维在心里冷冷地吐槽，‘还有力气对指导员的‘贴心关怀’感同身受？看来今晚的练的还是太轻了！’
他无声地磨了磨后槽牙，得出了一个让新兵们知道后会哭出来的结论：‘这说明老子今晚还是心太软！’ 明天必须加大剂量！
指导员的话音刚落，连长那洪亮、中气十足的声音就接了上来，风格与指导员形成了鲜明对比。
“讲得好！”连长声音洪亮，中气十足，他大步走到队伍正前方，目光炯炯地扫视全场，最后定格在张维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许。“指导员的话各班班长必须要高度重视，严格执行！”
“但是！就训练项目而言”连长话锋一转，声调陡然拔高了几分，“今晚，我要重点表扬一下五班长，张维同志！”
这话一出，刚才还沉浸在指导员“科学带兵温暖”中的新兵们，尤其是五班的，瞬间懵了。
啥？表扬班长？
表扬他把我们往死里练？
“连长，你这么明目张胆的打指导员的脸真的好吗？！”
王强的嘴巴无意识地张大了，邱磊差点一个趔趄站不稳，孙二满则是一脸“连长您是不是说错了”的茫然。
连长根本没理会新兵们那精彩纷呈的表情包，继续铿锵有力地说道：“当兵打仗，没点血性怎么行？没点狠劲怎么行？！五班长能敏锐地发现自身短板——就是觉得你们这帮兔崽子体能基础太差！
并且能立刻采取有效措施进行修补！这种发现问题、立刻行动、狠抓落实的劲头！就值得全连学习！这才是真正对战士负责，对战斗力负责的态度！”
“但是正如指导员所说，训练讲究方式方法还要讲究度！各班注意把握训练力度，揠苗助长之风别让我逮到！听到没有？！”
“是！”
连长的话掷地有声，充满了实战化的铁血味道。
他看向张维的眼神，满是“你小子干得不错”的肯定。
站在指导员身边的张维，只是挺了挺胸。
不敢太得瑟，这种当面打指导员脸的事他还是少冒头的好！
但他眼神里那丝微不可察的锐利和笃定，却彰显着他对自己“修补”方案的绝对自信。
引来别的班级的班长纷纷侧目。
“玛德，这个老小子又偷偷摸摸的加练！”四班长王大力一个大白眼子翻过来！
“真的是，不就是练吗？我明天也开始！”六班长赵俊冷哼一声，“搞得像谁不会似的。”
“又让这个老小子爽了，那我可真不爽！”八班长牛眼一瞪：“我还是对我们班这帮小子太仁慈了！”
“哼，练呗，好像我们班不行似的！”二班长李响挑眉，他们班可也有个体校的呢，可以发挥一下！
各班长七嘴八舌的羡慕嫉妒，
新兵连所有新兵咬着手绢瑟瑟发抖。
还以为有指导员做主能有点好日子。
没想到这才是苦难的开始！
指导员看着身边这位“拆台”拆得无比自然的老搭档，只能无奈地暗自摇头。
他太了解连长了，这位铁血主官信奉的就是“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连长的逻辑简单直接：
练不死就往死里练，练出来就是好兵。
而自己肩负的思想教育和心理疏导工作，在连长这里优先级显然要靠后一些。
看着连长那意气风发的样子，再看看台下新兵们听到表扬班长后集体生无可恋的表情，指导员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理念的碰撞一直都在，
既要猛打猛练出虎狼之师，又要春风化雨凝聚兵心……
这平衡点，实在是不好把握。
任重而道远啊。
他看着夜色下这群疲惫却又充满无限可能的新兵，心底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再次涌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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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连长郭玉杰对连队里悄然兴起的“内卷”之风采取了默认态度后，新兵连就像被投入巨石的平静湖面，瞬间泛起了层层激烈的涟漪。
各班班长似是被注入了无穷的斗志，一个个摩拳擦掌，开启了疯狂的比拼模式。
训练场上，跑步的赛道成了最直观的“战场”。
十班刚冲过终点，班长就嘶吼着“看看人家二班的速度！不能输，再来一圈！”，十班的新兵们只得拖着灌铅般的腿再次冲刺。
至于为什么不和五班比！
五班那帮牲口谁爱比谁比吧！
二班班长李响岂甘落后，
追不上五班就想追我们班？做梦！
立刻带队如离弦之箭般跑了出去。
尘土飞扬中，急促的喘息与班长的怒吼交织成悲壮的进行曲。
单杠区同样喧嚣。
三班班长盯着奋力挣扎的战士计数：“四、五…………再给我往上拉！隔壁四班的人都看着呢！别给老子丢脸！”
四班长王大力立刻回敬：“看到了吗同志们！三班的不行！咱们多做1个也是成功！
来来来！你们谁多做几个甩开他们，老子给你们加鸡腿！”
新兵们手臂青筋暴起，面孔涨红，每一次引体向上都像在挑战生理极限。
营房内务更是“卷”得离谱。
六班长赵俊指着别班的“豆腐块”不屑一顾：“那也叫标准？咱们班有手就指定比他们叠的好！来！被子铺好压实喽！硬邦邦，棱角能割手！”
于是六班新兵们围在床边，手指通红甚至磨出血泡，恨不得边边角角找个钳子来夹一夹，只为了压出那“花岗岩”般死板的棱角。
队列训练更是登峰造极。
九班纹丝不动站军姿，七班班长冷眼旁观：“那算啥？咱们半脚掌着地，时间还得比他们长！”
七班新兵们身体在极限边缘颤抖，汗水浸透衣领，却无人敢动分毫。
班长们卷得热血沸腾，新兵们却苦不堪言。
每当指导员方圆的身影出现，一道道投向他的目光里，委屈、疲惫和无声的求救几乎凝成实体，那目光深处，分明沁着晶莹的泪珠子。
指导员方圆拧眉再也无法坐视。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全连新兵沉甸甸的期盼，步履略显沉重却又异常坚定地推开了连长办公室的门。
“连长！”方圆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急切，眉头拧成一个深刻的结，“您看各班这状态！都在往死里卷！这样下去，新兵们的身体和精神都吃不消啊！我真怕出事！”
连长郭玉杰正低头看着几张刚送来的成绩单，闻声抬头，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亢奋红光。
“哟，老方来了？快过来快过来！”他热情地招手，语气轻松，完全没察觉到方圆的焦虑，“别急嘛，先看看这个，有好消息！”
方圆没动，视线紧紧锁住连长：“连长！”他声音拔高了一度，带着明显的责备，
“您根本没把我的担忧当回事！这种恶性比拼就是典型的揠苗助长！表面成绩是上去了，可根子会烂掉的！战士们的积极性、对训练的信任感都会被摧毁！这不是带兵之道，是透支！”
郭玉杰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但依然带着点“你不懂”的笃定，随手拉开抽屉，拿出一本厚厚的、边角磨损的数据册，不由分说地塞进方圆手里。
“老方啊老方，别老耷拉着脸，像谁欠你钱似的。看看事实！看看数据！尤其是五班，张维这小子真有两把刷子！”
他用手指用力戳着册子翻开的最后一页，语气激动起来，
“瞧瞧最后这成绩！全员五公里及格！全员单杠及格！
连那个胖得像发面馒头、家里祖传御厨的小胖子，都让张维给操练及格了！
行啊！全班及格线以上，张维这小子，真给老子长脸！”
方圆接过册子，指尖冰凉。
他快速扫过那些刺目的分数提升曲线，数据确实亮眼，整个新兵连的成绩都在这次“内卷”中拉高了一大截。
然而，当目光触及“五班张维”的名字和那异常整齐的及格线上时，他眸色骤然一沉，好似阳光被厚重的乌云瞬间遮蔽。
他猛地合上册子，发出“啪”的一声轻响，抬起头直视连长，眼神锐利如刀：
“连长！这数据背后是什么？是五班每天晚上熄灯后偷偷加练！一个负重五公里！再加半小时吊杠！
他们白天训练强度已经超负荷了！晚上还要这样透支！连长，他们是新兵蛋子，不是铁打的机器！这么搞，身体早晚要垮掉！这是拿战士的健康和生命在赌成绩！”
方圆的胸膛微微起伏，语气斩钉截铁。
郭玉杰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里充满了意外“怪不得……我说这进步幅度怎么跟坐火箭似的……张维这小子，胆子也太肥了！真敢这么玩命？”
“岂止是胆子肥！”方圆趁热打铁，声音带着痛心和急切，“您之前还一味地表扬他！
这种‘带兵之道’能推广吗？五班那几个兵身体素质相对彪悍，强行压榨也许还能顶一阵。
可您想想其他班呢？那些体能底子薄、协调性差的新兵，要是班长都学张维这法子，晚上也逼着他们这么往死里练！
连长，出事是迟早的！
到时候训练事故、伤病减员，甚至更严重的后果，谁来负责？
您觉得这点好看的数据能抵得过战士的健康和安全吗？”
方圆的话语像连珠炮，字字句句敲在郭玉杰心坎上。
办公室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郭玉杰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他脸上的表情逐渐转变为凝重和反思。
他长长地、沉重地呼出一口气，眼神恢复了作为一连之主的清醒和决断。
“老方……”郭玉杰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你说的对。是我考虑不周，带兵不是搞生产竞赛，不能只看效率不看损耗。”
他霍然站起身，果断地说：“走！现在就去新兵连！不打招呼，突击检查！亲眼看看这帮小子被‘卷’成什么样了，听听他们的真实状态！
摸清楚情况，回来立刻开连务会！必须拿出个科学合理的训练方案来！”
听到这掷地有声的决定，方圆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他挺直腰板，有力地应道：“是！连长！”
郭玉杰看着方圆依旧紧绷的唇角，习惯性地想缓和气氛，
他绕过桌子走到方圆身边，咧嘴一笑，抬手就想去拍方圆的肩膀：“行了行了，我的大指导员，事儿有眉目了，就别再耷拉着脸了，跟头倔驴似的…”
话没说完，方圆肩膀一沉，敏捷地抬手“啪”一声把那蒲扇般的大手打掉，没好气地瞪过去：“你才是驴！你们全家就你是驴！”
“哈哈哈哈哈！”郭玉杰被打了也不恼，反而朗声大笑起来，指着方圆调侃，
“行行行，我是驴。反正你也就敢骂骂我，借你俩胆儿你也不敢骂你嫂子去！”
“废话！”方圆哼了一声，整理了下被拍皱的衣袖，语气半真半假地揶揄，“嫂夫人温良贤淑，知书达理，配你这糙汉，你就偷着乐去吧！”
两人一边斗着嘴，一边并肩快步走出了办公室，夕阳的余晖拉长了他们的身影，朝着新兵连那片被“内卷”风暴笼罩的训练场坚定地走去。
办公室里，只剩下那份摊开的、记录着辉煌却也隐含着危机数据的数据册，静静地躺在连长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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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集预告：
“你们两位着急干嘛去啊？”
“团……团长，您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