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头那盏破马灯的油早烧干了,灯罩上糊着层黑灰,风一吹,灯架子就“嘎吱嘎吱”响。夏树裹紧身上那件从饕餮帮杂兵身上扒拉下来的破皮袄,冻得牙帮子直打颤。皮袄一股子汗馊混着血腥的怪味,下摆还沾着黑乎乎的黏稠物,像某种未干透的污血。他低头看了眼手掌,引渡印的幽蓝光痕黯淡得只剩一丝微弱的萤火,裂纹深处渗出的黑血被冷风冻成了冰碴子,稍一动就扯着皮肉生疼。
楚瑶靠在他旁边,身上裹着他那件早被血泥糊得看不出原色的衬衫,缩在火车车皮残骸的夹角里。这节脱轨的老式绿皮车厢躺在荒草丛里不知道多少年,锈迹把草都染成了暗红色。她没说话,只是盯着窗台上那点微弱的暗红光芒——王胖子那团残魂灰烬还在不屈地闪烁,像块埋在冷灰里的红炭。老张头那颗血葫芦似的脑袋似乎还在车棚顶晃荡,“渡厄舟”三个字跟催命符似的往耳朵里钻。
“咕噜——”
楚瑶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在死寂的旷野里格外清晰。夏树摸了半天裤兜,掏出半块被雨水泡胀了的压缩饼干,硬得跟石头似的。
“凑合吃点。”他掰下一小半递过去。
楚瑶没接,沾着泥污的手指轻轻点了点窗外:“夏哥……草在动。”
夏树脊梁骨“噌”地窜起一股凉意。月光惨白,照着一望无际的盐碱地,枯黄发白的艾蒿被风吹得簌簌摇晃。一开始只是风,但很快不对劲了——东南角那片半人高的枯草,晃动得毫无规律,像一群踮着脚跳舞的骷髅!更瘆人的是,连一丝风都没有的角落,几根蒿草也在神经质地抽搐!
引渡印骤然变得滚烫,裂口处冰碴融化,黑血“滋”地渗了出来!
“草里……有东西!”楚瑶的声音绷得像根弦。
夏树反手把楚瑶往车厢角落的死角猛推,自己也贴紧冰冷滑腻的车壁,锈屑簌簌直掉。他死死攥着引渡印,幽蓝的光晕被他强行压制,只集中在掌心,像捏着一把淬了毒的短匕,谨慎探出车窗边缘。
草丛的晃动更剧烈了。一个佝偻的身影蹒跚着走了出来。破破烂烂的麻袋片裹在身上,像个活动的垃圾堆。脸上覆盖着厚厚的污泥,五官糊得几乎看不清楚,只有一双眼睛在污泥的缝隙里亮着——浑浊、呆滞、空洞,却又死死地锁定着绿皮车厢的方向。他走路姿势极其诡异,左脚像是生锈的机械,僵直地往前戳一下,右腿才拖着跟上,每一下都带起泥泞的“扑哧”声。手里拖着一根婴儿手臂粗的树棍,一头在泥地里拖出深深的划痕,另一头……赫然钉着一只腐烂大半、露出灰白骨头的死猫!
一只,两只,三个……六个……十个!一模一样的佝偻身影,破麻袋片裹身,脸上糊泥,拖着钉着死猫或死鸟的树棍,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从蒿草丛的各个方位“流”了出来,无声而迅疾地将孤零零的车厢残骸围在了中央!
阴冷的死气弥漫开来,比深冬的风更加刺骨,夏树的后脖颈汗毛倒竖。
为首那个拖死猫的“阴奴”停在了车厢七八步外,浑浊空洞的眼睛盯着夏树攥着引渡印的手。他喉咙里发出一阵古怪的、如同破风箱漏气般的“嗬嗬”声,拖着死猫的木棍猛地往地上一顿!
嘭!
钉着死猫的那一头深深楔入冻硬的盐碱地!一股粘稠的、散发着浓烈尸臭的黑气从死猫腐烂的腹腔里喷了出来,如同一团活物般迅速扩散,带着冰寒刺骨的怨念,弥漫开来!
“呜……”
死猫的黑气接触到锈蚀的车厢外壳,如同强酸般发出“滋啦”的腐蚀声!车厢壁上迅速凝结出一层厚厚的、脏兮兮的白霜,急速蔓延!空气里弥漫起一股令人窒息的血腥与腐烂混合的恶臭,闻之欲呕!
楚瑶的银针在指间绷紧,脸色煞白。
夏树盯着那扩散的黑雾,又瞥了眼那些面无表情、动作僵硬却隐隐散发着杀机的阴奴,心脏沉到了谷底。引渡印在掌心嗡鸣震颤,极度渴求着能量,裂痕深处的黑血流得更多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幽蓝的光晕集中在引渡印上,微弱却带着一丝奇特的安抚频率。
“站住!”夏树的声音嘶哑,像砂纸磨铁,“你们想干嘛?”
拖死猫的阴奴似乎听懂了,或者是对那幽蓝光芒有所反应。他动作顿住,空洞的眸子依旧盯着引渡印。他喉咙里的“嗬嗬”声停了一瞬,缓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没有握棍子的那只手。
那只手布满溃烂的冻疮和泥土,指甲漆黑断裂,朝着西北方向,僵硬地指了指。
“带路?”夏树眯起眼,“谁让你们来的?”
阴奴没有回答,只是僵硬地维持着那个指向的动作,浑浊的眼睛毫无波动,像是镶嵌在泥壳里的两颗死珠子。他身后的九个阴奴也保持着围堵的姿态,如同九个冰冷的石雕。
“夏哥……”楚瑶在身后小声提醒,带着一丝恐惧,“他们……他们没有呼吸……”
夏树何尝不知。这群东西根本就不是活物!他眼神闪烁,引渡印的幽蓝光晕忽明忽暗。强行冲突?就凭自己裂得快报废的引渡印,加上楚瑶重伤的状态?硬闯无疑是找死。利用他们?
“带路,”夏树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丝引渡印特有的冰冷韵律,“可以。”他另一只手摸进怀中,将那枚从凶宅饕餮印记炼出来的、布满利齿虚影的暗红魂源币捻在指间。“报酬,这个,够不够?”
暗红的魂源币在惨淡的月光下折射出诱人的光泽,那狂暴的吞噬气息让四周散逸的微弱阴气都躁动起来。
为首阴奴那空洞的眸子似乎亮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暗光,他指向西北方向的手微微地、微不可察地往回收了一点点。喉咙里的“嗬嗬”声又响了起来,这次似乎多了一点……渴求?但随即又被麻木的空洞淹没。
就在他犹豫的瞬间,另一个拖着钉着一只腐烂乌鸦木棍的阴奴突然“嗬嗬”一声低吼,猛地往前迈了一大步!拖在后面的腐烂乌鸦黑气翻腾,一股更加阴寒的气息锁定了夏树手中的暗红魂源币!充满了赤裸裸的贪婪和攻击性!
契约尚未达成,阴奴之间似乎就因这诱饵起了争执!
夏树心念电转,引渡印幽蓝的光芒猛地一盛!带着强烈威慑的灵魂冲击直刺那个躁动的阴奴!同时,他厉声喝道:“想黑吃黑?!”
那躁动的阴奴被灵魂冲击撞得动作一僵,身上腾起的黑气溃散了大半。夏树趁机,手指一弹!
暗红的魂源币带着一道微弱的流光,精准地飞向为首那个拖着死猫的阴奴!
阴奴几乎是本能地,僵硬地抬手抓向飞来的硬币!就在他沾满污泥的、溃烂的手指即将触碰到硬币的瞬间——
嗡!
异变陡生!
暗红魂源币猛地爆发出一圈血芒!如同无数饥饿的细小尖牙,狠狠咬向阴奴的手掌!那狂暴的饕餮之力根本不是这种低级阴奴能掌握的,它只是想吞噬!
噗嗤!
阴奴溃烂的手掌如同被强酸泼中,瞬间腾起一股黑烟!暗红的能量疯狂侵入他的手臂,沿着胳膊一路向上侵蚀!阴奴发出无声的凄厉“咆哮”,整个身体筛糠般剧烈抖动起来!
就是现在!
夏树眼神一厉!引渡印幽蓝光芒暴涨!无数道凝练如实质的蓝色光线,如同蛛网般从他掌心喷射而出,并非攻击,而是精准地、极其复杂地缠绕在那暗红能量侵入阴奴体内的路径上!
蓝色光线带着强烈的引导和封印之力,一边强行压制着狂暴破坏的饕餮之力,一边迅速编织成一个临时的、复杂的能量回路!
“契约——成!”夏树低吼!引渡印核心爆发出一个模糊的权杖虚影!
那被暗红能量侵蚀、痛苦不堪的阴奴身体猛地一僵!暗红的饕餮能量在引渡印权杖虚影的镇压和蓝色光线的引导下,竟被他体内残存的某种本能所吸引、同化,最终被强行扭曲成了一股新的、可控的、虽然依旧狂暴但暂时服务于“契约”的驱动力!
阴奴眼中那无尽的麻木空洞似乎被强行撕开了一道缝隙!一抹极其微弱、短暂的清明挣扎着浮现!他死死抓住那枚暂时安分下来的暗红魂源币,如同抓住救命稻草,然后猛地扭头,朝着刚才所指的西北方向,发出一声不似人声、却清晰无比的嘶吼:“嗬——!!!”
这吼声如同命令!剩下九个原本蠢蠢欲动的阴奴动作瞬间停滞,如同断电的机器。先前那个躁动的、试图抢夺的阴奴不甘地低吼了一声,但还是僵硬地收起木棍上的死乌鸦,调转身形。
十个阴奴,再次化作沉默而高效的仪仗队,裹挟着浓烈的尸臭和冰冷死气,开路般走在前面。道路崎岖,不时有尖锐的砾石,但他们走得稳稳当当,仿佛不知疲倦的牲口。那个手掌被饕餮力量侵蚀又被契约之力压制的阴奴走在队伍后面,身体微微佝偻,每一步似乎都比其他阴奴沉重,溃烂的掌心被暗红的能量盘踞着,灼烧出缕缕黑烟,他却无知无觉,或者说,被契约的力量强行固定在这条路上。
“跟着。”夏树拽起楚瑶,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引渡印反噬的虚弱和强行签订这份与饕餮之力较劲的契约,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掏出包里仅剩的另一小块压缩饼干,咬了一口,冰冷的碎屑划得他喉咙生疼。
“夏哥……它们……”楚瑶看着前方那群麻木移动的人影,眼神复杂。
“暂时引开了饕餮之力,用契约压住了。”夏树低声道,目光锐利如鹰隼,“但代价很大。”他瞥了眼自己引渡印上又多了一道细微裂痕的边缘。
夜色浓重,阴奴组成的诡异队伍在旷野中沉默前行。走了不知多久,天边泛起一层死气沉沉的鱼肚白,却压不下彻骨的寒意。前方地势开始起伏,出现了一些低矮的丘陵和怪石。就在他们准备绕过一片风化的石林时,走在前面的一个阴奴似乎被凸起的岩石绊了一下,动作一个趔趄,身上裹着的破麻袋“嗤啦”一声,被尖锐的岩角划开一道不小的口子!
夏树和楚瑶同时目光一凝!
破口处露出的并非溃烂的血肉,也不是森森白骨,而是……皮肤?!青灰、僵硬的皮肤!更骇人的是,在那皮肤之下,透过缝隙——竟然嵌着东西!
不止一枚!
是密密麻麻,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硬币!或者说,是某种扁平的、泛着黯淡金属色泽的、刻满诡异扭曲纹路的能量聚合体!它们如同丑陋的痂疤,又像恶毒的寄生虫卵,深深镶嵌在阴奴干枯的身体内部!每一个硬币的中心,都延伸出一条细如发丝、几乎透明的管道,深深扎入阴奴的躯体深处,似乎在汲取着什么!管道的另一端……隐约消失在阴奴后背更深处的血肉里!
“魂源币烙印?!”楚瑶失声惊呼!
夏树感觉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直冲天灵盖!比霜风更冷!不是寄生……是种植!是烙印!是将魂源币作为能源核心和定位锚点,以那些管道为触须,直接扎根在这些可怜灵魂的生命本源里强行抽取愿力!甚至更进一步……将这些被奴役的阴奴彻底变成了……行走的储能罐和愿力收割器?!
就在此时!异变再起!
被石块划破身体、显出烙印的阴奴体内,那几个暴露在外的魂源币突然剧烈地闪烁起诡异的紫黑色光芒!那并非吸收,而是疯狂的输出和……报警?!
“嘶——嘎——!!!”
一阵令人头皮炸裂的、非人所能发出的高频尖啸猛地从阴奴群体中爆发!不是从嘴(如果他们有的话),而是直接从他们体内那些闪烁着警报光芒的烙印币中共振发出!声音如同无数的细针,狠狠扎进人的耳膜和灵魂深处!
“不好!”夏树脸色剧变,“契约被标记反噬!快……”
话未说完,那个最早签订契约、手掌盘踞着暗红饕餮之力的阴奴猛地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几乎冲破契约束缚的嘶嚎!他身上被引渡印契约之力强行编织的蓝色能量回路瞬间崩断!
轰!!!
一股远比此前更暴戾、更失控的饕餮之力混着烙印的警报能量和阴奴本身积累的无边怨毒,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般从他身躯中心疯狂炸开!强烈的红黑能量冲击如同环形的巨镰,向着四面八方无差别狂扫而来!!
冲击临身的瞬间,夏树只来得及一把将楚瑶死死扑倒在地,身体弓成一个盾牌!灼热、狂暴、充满吞噬和破坏的能量混杂着恶毒的诅咒狠狠撞在后背上!剧痛!灵魂仿佛被撕裂的剧痛!引渡印在胸前疯狂嗡鸣,幽蓝光芒在爆闪中如同风中残烛般急速黯淡!
“噗——!”他喷出一大口混合着内脏碎块的黑血。
视野模糊中,他看到前方原本麻木带路的阴奴队伍瞬间沸腾、反噬!所有阴奴的烙印币都发出了刺耳的警报光芒,如同无数嗜血的眼睛睁开,麻木消失,只剩下疯狂的攻击欲望!它们僵硬的身体爆发出难以想象的速度,拖着沾满血污死物的棍棒,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裹挟着浓烈的尸臭和尖锐的嘶鸣,朝着他和楚瑶猛扑过来!
破碎的石林深处,似乎传来了……极其遥远、却饱含恶意和兴奋的……低沉冷笑?仿佛猎人终于发现掉入陷阱的猎物发出的愉悦叹息。
窗台上,王胖子那点暗红的残魂光芒,在这充满血腥与绝望的时刻,猛地……亮得如同烧红的烙铁!仿佛在发出最后的警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