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必安站在窗前,手里攥着半块冷掉的桂花糕。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卷着掠过青瓦,落在窗台上,像极了三天前夏树离开时,从袖中掉落的引渡令残页。
案头的青铜灯芯结了灯花,他伸手去挑,指尖却在碰到灯盏的瞬间顿住——灯盏边缘有一道极浅的划痕,呈螺旋状。这是夏树惯用的手法,每次用引渡印镇压魂体时,指尖总会不自觉地在接触的器物上留下这样的痕迹。
“谢大人。”
老仆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刑房的张执事说,您要的‘青河镇死亡名录’送来了。”
谢必安转身时,袖中的半块桂花糕掉在地上。他弯腰去捡,瞥见糕点里裹着的半张纸——是夏树留下的字条,墨迹被水晕开些许,却依然能辨出“忘川碑下,残碑藏真”八个字。
“放桌上吧。”他声音发哑,将字条攥进掌心。
老仆退下后,谢必安盯着案上的名录。名录最末页,用朱砂圈着三个名字:陈招娣,王阿牛,李秀兰。这三个名字,他在夏树留下的信里见过——夏树说,这三人是青河镇“意外暴毙”的村民,可实际上,他们的死亡时间都比卷宗上写的早了半个月。
“咚咚。”
敲门声突然响起。谢必安迅速将字条塞进衣襟,将名录倒扣在桌上。
“谁?”
“是我。”范无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几分疲惫,“能进来吗?”
谢必安拉开门,见范无咎鬓角沾着草屑,衣袖上还蹭着泥。他将人让进屋,关上门后低声问:“怎么这副模样?”
“我去青河镇查了。”范无咎在桌前坐下,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村东头的刘瞎子说,半个月前村里闹过一场瘟疫,死了七八口人。但卷宗上写的‘暴毙’,是三日后才报上来的。”
谢必安捏紧了桌上的名录。刘瞎子是他在青河镇唯一信得过的人,若真有瘟疫,为何县衙的灾报里只字未提?
“还有这个。”范无咎打开布包,倒出几枚锈迹斑斑的铜钱,“我在村西头的乱葬岗挖到的。铜钱上有‘永昌三年’的年号,可永昌三年,青河镇根本没铸过钱。”
谢必安拿起一枚铜钱,对着灯光细看。铜钱背面刻着个模糊的“陈”字——和他娘当年丢失的那枚护身符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议会的人,怕是早就知道这些。”范无咎叹了口气,“他们要的从来不是真相,是夏树的命。”
谢必安沉默片刻,突然问:“夏树……最近可曾联系过你?”
范无咎的动作顿了顿:“三天前,他托人给我带了句话,说‘忘川碑的残碑,刻着轮回的裂缝’。我按他说的位置找了,碑座下确实有块刻着古篆的残石,但被泥土埋了半截。”
“古篆?”谢必安心头一紧。
“嗯。”范无咎点头,“我用引魂香熏了半宿,勉强辨认出几个字——‘引渡者,承天罚’。”他抬头看向谢必安,“谢大人,你说夏树……他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些?”
谢必安没有回答。他走到窗前,望着天边的残月。三天前夏树离开时,也是这样的月亮。那时他说“我去去就回”,可这一去,便是生死未卜。
“谢执事。”
老仆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几分慌乱:“外面……外面来了好多人,举着火把,说是奉议会之命,要搜查您的住所。”
谢必安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快步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街道上,二十余个穿黑衣的修士正举着火把,为首的正是赵奎。他的玄铁令在火光下泛着冷光,目光如刀,直勾勾地盯着谢必安的窗户。
“他们动作好快。”范无咎皱眉,“是范某连累了您。”
“不怪你。”谢必安将案上的名录和字条塞进怀里,“范先生,你先走。我来应付。”
“可……”
“走!”谢必安低喝一声,推着范无咎往密道方向去,“记住,去忘川碑,把残碑挖出来!”
范无咎还想说什么,却被谢必安推进了密道。他转身关上门的瞬间,听见门外传来赵奎的声音:“谢必安,开门!我知道夏树在你这儿!”
谢必安深吸一口气,将怀中的字条贴在胸口。他摸出腰间的青铜令——那是母亲留下的引渡令,此刻正贴着他的皮肤,传来一丝温热。
“赵奎。”他打开门,声音平静,“你要抓人,冲我来。但夏树不在我这儿。”
赵奎皮笑肉不笑:“谢执事,这话可就假了。我们的人亲眼看见夏树进了你家的后巷。”
“那他现在,应该已经离开灵枢城了。”谢必安迎上赵奎的目光,“你若不信,可以搜。”
赵奎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挥了挥手:“搜!”
黑衣修士一拥而入。谢必安站在堂中,看着他们翻箱倒柜,将他的书卷、茶盏,甚至连床板都掀了起来。他的心跳得厉害,却强作镇定。
“谢执事,这是何意?”他突然开口,声音发颤,“你娘当年被判定为‘私通阴魂’,你难道忘了?若夏树真是逆徒,你护着他,不怕重蹈覆辙?”
谢必安的身体猛地一震。他想起母亲临终前的眼神,想起她在焚魂炉前说的话:“阿安,引渡人不是工具,是桥梁。”
“我娘是清白的。”他一字一顿,“夏树也是。”
赵奎的笑容变得狰狞:“好,很好。看来谢执事是铁了心要护着逆徒。”他转身对身后的修士道,“把他拿下!”
两个修士上前架住谢必安的胳膊。他挣扎着,却挣脱不开。赵奎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脸:“谢必安,你娘的魂,现在还在焚魂炉里烧着呢。你若再护着夏树……”他顿了顿,“下一次被烧的,就是你。”
谢必安的身体僵住。他想起三天前,在西市酒肆,夏树说过的话:“谢执事,你相信我吗?”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目光坚定:“我相信他。”
赵奎的脸色瞬间变了:“反了!给我打!”
拳头和棍棒落在身上,谢必安疼得蜷缩在地,却始终没有吭声。他望着头顶的青瓦,耳边回响着母亲的叮嘱,还有夏树那句“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喧闹声突然停了。谢必安挣扎着抬头,看见赵奎站在他面前,脸色阴沉:“谢必安,你够狠。但议会要的是夏树的命,不是你的。你以为,你护着他,就能护得住?”
“那便试试。”谢必安吐出一口血,笑了,“我娘护了我二十年,我护他,又有何妨?”
赵奎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挥了挥手:“把他关进刑房。没有我的命令,不准放出来。”
修士们架起谢必安往刑房走。他踉跄着,却听见身后传来赵奎的低语:“去西市酒肆,把夏树的痕迹抹干净。”
谢必安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赵奎说的是实话——夏树确实来过他家,可他不能承认。他必须护着夏树,哪怕这意味着……他将永远失去母亲的牌位,失去作为引渡人的身份。
刑房的门“吱呀”一声关上。谢必安靠在墙上,摸出怀中的字条。月光透过窗棂洒在纸上,照亮了那句“忘川碑下,残碑藏真”。
他笑了。原来,夏树早就留了后手。他不需要谢必安的救援,他只需要……谢必安相信他。
谢必安摸出青铜令,轻轻摩挲着上面的纹路。这是母亲留给他的,也是他作为引渡人的证明。他望着窗外的月亮,轻声说:“娘,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夜风卷着桂花香掠过窗棂,谢必安闭上眼睛。他知道,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但这一次,他不再是孤军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