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的尘土还未落定,谢必安的玄色劲装已被汗水浸透。他踉跄着勒住马缰,马蹄在焦土上刨出两道深沟。身后传来监察员愤怒的呼喝,但此刻他顾不得许多——方才在城门口,他亲眼看见那道恐怖的黑焰领域冲天而起,直逼灵枢阁方向。
“范先生!夏执事!”他翻身下马,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眼前的景象让他血液凝固:曾经庄严肃穆的灵枢阁,此刻只剩断壁残垣;焦黑的废墟上,几具残缺的尸体散落各处,焦糊味混着血腥气刺得人头晕。
更让他心胆俱裂的,是废墟中央那道蜷缩的身影。
夏树。
他静静地躺在那里,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生气的布偶。玄色的衣袍被烧得褴褛不堪,露出底下灰败的皮肤。胸口塌陷下去一块,鲜血混着幽蓝的魂血不断渗出,染红了身下的焦土。他的脸像是被烈火灼烧过又浸在冰水里,裂纹爬满五官,每一道都渗出淡金色的魂液——那是魂体崩裂的征兆。
“夏…夏执事!”谢必安踉跄着扑过去,膝盖重重砸在碎石上,疼得他倒抽冷气,却浑然不觉。他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夏树的脸颊,却被一股若有若无的灼痛逼退。那是魂体裂痕散发出的余威,仍在排斥着任何外来的触碰。
“谢…必安…”
一声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呼唤,从夏树微启的唇间溢出。他的眼睛缓缓睁开一条缝隙,眼神涣散得像蒙了层雾,却仍固执地锁在谢必安脸上。
“我在!”谢必安的声音哽咽,眼泪砸在焦土上,溅起细小的尘埃,“范先生呢?金掌柜他们呢?”
夏树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鲜血从他口中喷出,染红了谢必安的衣襟。
“咳咳…别…说话…”一道清冷的女声从旁传来。
林薇踉跄着扶住夏树的肩膀,她的后颈胎记已经褪去了诡异的光芒,但脸色苍白如纸,眼眶通红。她怀里还抱着老烟枪最后那缕消散前飘落的灰烬,手指因用力而泛白。
“谢公子…”她抬头看向谢必安,声音里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夏树…他的魂体…裂得太厉害了…”
谢必安这才注意到,林薇的指尖正渗出淡金色的光——那是引渡人特有的治愈之力,此刻正艰难地维持着夏树最后一丝生机。
“范先生他们呢?”谢必安急切地环顾四周,目光扫过废墟边缘。
远处,几道身影正踉跄着赶来。为首的是范无咎,他鬓角染血,道袍被撕得褴褛,怀里还抱着昏迷的楚瑶。楚瑶的另一侧,金掌柜搀扶着楚云,小雅则被一名年轻弟子背着,脸上沾满了灰尘和血迹。
“范先生!”谢必安迎了上去,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您没事吧?”
范无咎摇了摇头,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将楚瑶轻轻放在地上,探了探她的鼻息,又摸了摸她的脉搏,眉头皱得更紧:“内伤不轻,魂力透支严重…但性命无忧。”
他的目光转向夏树,瞳孔骤然收缩。当他看清夏树胸口那恐怖的伤口和脸上纵横交错的裂痕时,脸色瞬间变得铁青:“这是…魂灾?!”
“是。”林薇的声音颤抖着,“陈执事…还有长老会的人…他们引爆了引魂池…夏树为了挡住魂灾…”
范无咎的拳头猛地攥紧,指节发出清脆的声响。他蹲下身,颤抖的手轻轻抚过夏树脸上的裂痕,眼中满是痛苦与愤怒:“傻孩子…傻孩子啊…”
谢必安看着这一幕,喉结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他想起三天前在破庙,夏树拍着他肩膀说“谢兄弟,等我回来请你喝酒”;想起昨日在纺织厂,夏树为救林薇挡下噬魂犬的爪子,后背被撕得血肉模糊…
“范先生。”谢必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悲痛,“现场…还有残留的能量波动。方才我感应到,那股力量…远超普通的魂灾。”
范无咎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枚墨玉罗盘。罗盘上的指针疯狂转动,最终指向废墟中央。他用指尖轻触罗盘,闭目感应片刻,脸色变得更加凝重:“是…混沌灵烬。而且…是被强行催发到极致的。”
“混沌灵烬?”林薇疑惑地抬头。
“上古时期,用来镇压九幽裂隙的禁忌之物。”范无咎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寒芒,“能将魂力与怨气融合,形成无差别毁灭的力量。当年冥主就是用它,才造成了那场覆灭三界的浩劫。”
谢必安心中一凛。他想起方才在城门口看到的黑焰,想起那毁天灭地的威势,终于明白为何夏树会伤得如此之重——那根本不是普通的魂力爆发,而是足以湮灭一切的禁忌之力!
“那…夏树的魂体…”林薇的声音带着哭腔。
范无咎沉默片刻,轻轻摇头:“魂体崩裂的程度…超过了我的预料。引渡印已经彻底碎裂,魂力紊乱到了极点…除非有传说中的‘轮回镜’,否则…”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轮回镜,那是传说中能重塑魂魄的神物,早已随上古大能的陨落而消失。
废墟上,陷入一片死寂。
小雅蜷缩在弟子怀里,看着夏树苍白的脸,眼泪无声地滑落。胖子躺在稍远些的地方,后背的伤口还在渗血,却仍用微弱的声音呢喃:“雅儿…别怕…胖哥…在…”
楚瑶轻轻抚摸着楚云的头发,眼中满是疲惫与担忧。楚云依旧昏迷,胸口那道被血咒撕裂的伤口虽然不再流血,却仍泛着诡异的青紫色。
谢必安看着这一切,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自责。他想起方才在城门口,若不是他执意要去追那道黑焰,或许能早一点赶到,能帮夏树分担一二…
“谢公子。”范无咎突然开口,声音沙哑,“你方才说,感应到了混沌灵烬的波动?”
谢必安点了点头:“是的。而且…那波动并非来自夏树,更像是从…地下传来的。”
范无咎的瞳孔猛地收缩。他蹲下身,将手掌按在焦土上,闭目感应。片刻后,他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没错。地下…有东西在动。”
“什么东西?”林薇急切地问。
范无咎缓缓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寒意:“像是…某种被封印的邪物。而且…它的力量,与刚才的混沌灵烬…同源。”
众人闻言,皆倒吸一口冷气。
谢必安心中一沉。他想起夏树之前说的话——“锁魂碑下,有钥匙”。难道…那所谓的“钥匙”,竟与这被封印的邪物有关?
“范先生。”谢必安深吸一口气,“我们必须…”
“我知道。”范无咎打断了他,声音低沉却坚定,“先救人。夏树和楚云的情况最危急,必须立刻送回灵枢阁。至于地下…”他看向谢必安,眼中闪过一丝信任,“谢公子,此事…还需你帮忙。”
谢必安点了点头。他明白范无咎的意思——以他的追踪术和 对禁忌之物的感应,或许是唯一能查明地下邪物的人。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是援兵!是灵枢阁的援兵!”一名弟子惊喜地大喊。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远处的官道上,扬起漫天尘土,一队队身着灵枢阁服饰的修士,正策马狂奔而来!为首的,正是之前留守灵枢阁的几名长老!
“太好了!是长老们!”金掌柜激动得热泪盈眶。
林薇也抬起头,望着那片越来越近的尘土,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芒。她知道,夏树需要最好的治疗,需要安全的地方静养。而这些,只有灵枢阁的长老们,才能提供。
援兵终于赶到了。他们跳下马,立刻投入到救治伤员的工作中。长老们看到夏树的样子,都惊呆了,随即脸上露出了悲痛和愤怒的神色。
“快!把夏执事和林姑娘,还有楚家两位姑娘,立刻送到灵枢阁的‘静魂殿’!”一位长老当机立断,指挥着弟子们。
林薇抱着夏树,被两名弟子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向马车走去。她回头看了一眼这片满目疮痍的废墟,看着那些逝去的生命,看着幸存下来的同伴,心中百感交集。
灾厄,终于平息了。
但这场灾难带来的伤痛,却远远没有结束。夏树的魂体,楚云的血咒,地下那未知的邪物…这一切,都像沉重的枷锁,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马车缓缓驶离废墟,车轮碾过焦土,发出沉闷的声响。林薇靠在车厢壁上,看着怀中气息微弱的夏树,轻轻抚摸着他冰冷的脸颊。
“夏树…”她低声呢喃,“我们…回家…”
车窗外,灵枢阁的方向,隐约可见高大的城墙轮廓。那是他们最后的庇护所,也是希望所在。
然而,谢必安却站在原地,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眉头紧锁。他知道,真正的危机,或许才刚刚开始。地下那被封印的邪物,夏树体内混乱的魂力,还有那些潜藏在暗处的目光…
这一切,都需要他们去面对。
而第一步,就是查明真相。
他握紧了手中的长剑,眼神变得坚定起来。无论前方有多么艰难,他都必须走下去。为了夏树,为了同伴,也为了这个摇摇欲坠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