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哭山的雾气尚未散尽,晨光熹微,却驱不散庙宇里残留的死寂与血腥。祭坛上,镇司印已重新嵌入石座,那块吞噬了守魂司最后一任司主魂体的黑色晶石,此刻也化作一摊不起眼的黑灰。夏树躺在祭坛边,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他…睡了?”小雅凑过来,声音怯生生的,怀里还抱着胖子那把豁了口的破刀。
胖子刚把最后一只烤得油光发亮的兔子递给楚瑶,闻言停下动作,眉头拧成了疙瘩。他走过去,蹲下身,想拍拍夏树的脸,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应该…没事吧?”他看向范无咎,寻求一个肯定的答案。
范无咎正蹲在祭坛前,指尖捻起一点黑色灰烬。他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摇了摇头:“不知道。镇司印的力量和他自身的混沌灵烬相互冲撞,又强行融合了部分邪物的本源…他的魂体,现在就像一个装满了火药的铁桶。”
这话让在场所有人都心里一沉。楚瑶扶着楚云,姐妹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恐惧。林薇坐在夏树身边,伸手握住他冰凉的手,指尖的金光试图探入他体内,却被一股狂暴的乱流瞬间弹开。
“他的魂力在乱窜,”林薇的声音带着哭腔,“像脱缰的野马,我根本安抚不住。”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躺在祭坛上的夏树,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他紧闭的眼皮底下,眼球疯狂转动,脸上浮现出痛苦而扭曲的表情。一股磅礴、混乱、带着毁灭气息的魂力,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喷发,以他为中心轰然扩散开来!
“小心!”
范无咎厉声大喝,一把将小雅和胖子推向一旁。楚瑶反应最快,瞬间将楚云和林薇护在身后,双手结出防御法印。谢必安长剑出鞘,剑身上的青光暴涨,如临大敌。
那股魂力并没有攻击他们,而是在疯狂地破坏着周围的一切。祭坛上残存的符文被瞬间抹去,坚硬的石板被掀飞,庙宇的穹顶被撕裂,露出外面灰蒙蒙的天空。狂风倒灌,吹得人站不稳脚跟。
“他在干什么?!”楚瑶惊骇地喊道。
“不是他在干!”范无咎的脸色惨白,“是那些力量在争夺他身体的控制权!混沌灵烬、孟婆血脉、镇司印的残力…还有那邪物被消灭后逸散的怨念!它们在他魂体里打起来了!”
话音未落,夏树的身体突然弓起,像一张拉满的弓。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不是对着任何人,而是对着他自己。一股股漆黑的雾气从他七窍涌出,又在半空中被金色的魂力撕碎。他的皮肤寸寸龟裂,渗出的不再是魂液,而是混合着金色与黑色的、如同活物般蠕动的浆液。
“快!压制他!”范无咎大喊,从怀里掏出数张镇魂符,贴在夏树身上。
镇魂符发出柔和的白光,暂时压制住他体表的狂暴,却无法深入他混乱的魂体。夏树的嘶吼声越来越大,他猛地睁开眼——那双眸子里,没有丝毫属于夏树的神采,一只眼是吞噬一切的漆黑,另一只眼是燃烧一切的金色!
“滚开…”一个重叠的、分裂的声音从他嘴里发出,“都…滚开…”
他猛地坐起,抬手一挥。一道混合着黑白两色的魂力冲击波横扫而出!谢必安挥剑格挡,剑身上的青光瞬间被撕碎,整个人被震得倒飞出去,狠狠撞在庙墙上,喷出一大口鲜血。楚瑶的防御法印如同纸糊,瞬间破碎,她和林薇、楚云同时被震倒在地。
“夏树!”林薇挣扎着爬起来,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想要抓住他。
可夏树此刻的状态,根本认不出任何人。他眼中的金色与黑色交织,痛苦与暴戾并存。他看到林薇扑来,下意识地抬手一抓——不是攻击,而是一种混乱的本能。林薇的魂引金光被他掌心逸散的混沌灵烬沾染,瞬间变得黯淡,她也被巨大的力量推开,后背重重撞在石壁上。
“啊!”她痛呼一声,嘴角溢出鲜血。
这一幕,像一盆冰水,浇在所有人头上。
“他…他失控了!”小雅吓得魂飞魄散,死死抱住胖子的胳膊。
胖子的眼睛红了。他看着倒在地上,满脸痛苦和自责的林薇,又看了看如同疯魔般的夏树,牙关紧咬,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拼了!”
他和谢必安对视一眼,同时冲了上去。这一次,他们不再试探,不再留手。谢必安的剑不再追求技巧,而是灌注了全部灵力,化作一道道凌厉的剑光,劈向夏树周身的要害。胖子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包,里面是他珍藏的、能暂时麻痹魂体的“醉仙散”,奋力掷向夏树。
粉末在空中散开,夏树的动作有了一瞬间的凝滞。谢必安抓住这个机会,一剑刺向夏树胸口——并非要杀他,而是要将一柄特制的、刻满了镇魂符文的短刃,强行钉入他的魂核位置,试图用外力强行稳定他暴走的魂体!
“噗嗤!”
短刃刺入身体的声音响起。夏树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身体剧烈地颤抖,眼中的黑白光芒疯狂闪烁,最终,双双熄灭。
他软软地倒了下去,重新变回那个奄奄一息的样子,胸口插着那柄闪着微光的短刃。
庙宇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累得脱力,瘫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胖子脸色苍白,扔出醉仙散后,他身上的旧伤再次崩裂,鲜血浸透了衣衫。谢必安拄着剑,半跪在地,嘴角还挂着血。
林薇挣扎着爬到夏树身边,颤抖着探了探他的鼻息。还有气。她松了口气,眼泪却决堤而下,一滴滴落在夏树冰冷的脸上。
“我们…成功了?”楚瑶的声音沙哑。
“不。”范无咎缓缓摇头,走到夏树身边,看着那柄插在他胸口的短刃,“我们只是…暂时把他封印了。”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拔出短刃。短刃上,已经沾染了夏树那混合着金黑两色的血液,正滋滋作响,仿佛在灼烧着剑身。
“他的魂体,就像一个战场。”范无咎的声音充满了疲惫与沉重,“我们刚才做的,不是治愈,而是用外力强行介入,制造了一个短暂的平衡。但这平衡,随时会再次被打破。”
他将短刃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那上面,属于夏树的血液正缓缓渗入泥土。
“他醒来后,会怎么样?”林薇抱着夏树,声音颤抖。
“不知道。”范无咎坦然道,“也许会变得更稳定,也许…会彻底疯掉。他体内的力量太庞杂,也太危险了。孟婆血脉、镇司印、混沌灵烬…这些东西,任何一个都足以让一个强大的引渡人迷失自我,更何况是三者合一?”
这句话,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
他们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才从鬼哭山带回了这个“胜利品”,可这个胜利品,本身就是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巨大麻烦。
“我们…把他带回去吧。”林薇轻声说,仿佛在对自己说,“带回灵枢阁。总会…总有办法的。”
胖子挣扎着站起来,背起已经失去意识的夏树。夏树的身体很轻,像一片羽毛,可胖子却走得异常沉重。谢必安和楚瑶一左一右地扶着楚云和小雅,范无咎走在最前面,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们离开了这座被诅咒的古庙,踏上了返回灵枢阁的路。晨光刺破云层,照在他们身上,却驱不散那份深入骨髓的寒意。
回到灵枢阁,迎接他们的不是鲜花和掌声,而是长老会冰冷的目光和紧闭的大门。
一名长老站在高高的台阶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范无咎,你私自行动,不仅没能控制住夏树,反而让他彻底失控,险些毁掉鬼哭山。你可知罪?”
范无咎将夏树交给林薇,上前一步,不卑不亢:“长老,我们拿到了镇司印,封印了邪物。夏树的状况,是意外,也是代价。”
“代价?”长老冷笑,“一条噬魂犬的命是代价,一个守魂司残魂的命是代价,现在,连我们灵枢阁最出色的引渡人,都成了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炸弹,这也是代价?”
他挥了挥手:“把他带下去。关进‘静魂塔’,用镇魂石和缚魂链锁起来。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不得取出他体内的镇司印残片!”
“长老!”林薇急了,上前一步,“夏树他…他现在需要的是治疗和静养,不是囚禁!”
“治疗?”长老的眼神锐利如刀,“他现在本身就是最大的危险!范无咎,你和谢必安,擅自行动,动摇军心,即日起,禁足思过。楚瑶,带楚云回去养伤。其他人,各司其职。”
冰冷的命令,不带一丝人情味。
林薇还想争辩,却被楚瑶死死拉住。她看着夏树被几名执法堂的弟子用特制的缚魂链捆住,拖向那座阴森的静魂塔,胸口一阵窒息。
夏树在担架上,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缓缓睁开了眼。他的眼神空洞,没有焦距,仿佛一个精致的人偶。他看着林薇,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林薇的眼泪,再一次无声地滑落。
静魂塔,是灵枢阁用来囚禁最危险亡魂的地方。而现在,他们把自己人,也关了进去。
回到房间,胖子默默地给夏树留下了一壶温好的酒,放在门口。小雅把那把破刀放在了夏树的床头。
没有人说话。压抑的气氛笼罩着每一个人。
楚瑶看着昏迷的楚云,轻声说:“姐,我们是不是…做错了?”
楚云摇了摇头,眼神复杂:“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夏大哥他…不是故意的。”
谢必安坐在窗边,看着天边的月亮,喃喃道:“他不是疯了。他是…害怕了。他害怕自己控制不住,害怕伤害到我们。所以,他用那种方式,保护了我们。”
林薇坐在夏树的床边,紧紧握住他冰冷的手。她想起在鬼哭山祭坛上,夏树用尽全力举起镇司印,挡在他们身前的样子。
那个样子,绝不像是疯了。
那是一个…在绝境中,宁愿燃烧自己,也要护住同伴的傻瓜。
“夏树…”她轻声说,“你醒过来,一定要告诉我…你到底…变成了什么。”
静魂塔深处,夏树躺在冰冷的石床上。缚魂链锁住了他的四肢和魂体,镇魂石散发着幽光,压制着他体内狂暴的力量。他睁着眼睛,看着头顶那唯一的小窗透进来的月光。
他能感觉到,那些力量还在他身体里。混沌灵烬、孟婆血脉、镇司印的残力…它们没有消失,只是暂时沉寂了。像一群被关进笼子的野兽,耐心地等待着下一次冲出牢笼的机会。
他抬手,看着掌心。那里,曾经有过温暖的魂力,有过救赎的力量。
现在,只剩下无尽的冰冷和…疯狂的种子。
而他知道,只要他活着,这颗种子,就随时可能发芽。
代价,才刚刚开始支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