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魂老怪的贪婪,在那一瞬间达到了顶峰。
他手中的白骨法器光芒大盛,数十名弟子的灵魂之力汇成的灰色雾气,如同一条饥渴的毒蛇,咆哮着扑向夏树。他甚至已经能想象到,这个少年那残破不堪的、充满了负面情绪的灵魂,在被抽离出来后,会成为他炼制一尊无上魂器的绝佳材料。
这是他此行的最大收获。
然而,他终究是低估了夏树。低估了那被封印的、名为“焚世”的魔神,对敌人最纯粹的、源自本能的蔑视与憎恨。
“过来。”
夏树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来自九幽的敕令,带着不容置疑的、至高无上的威严。
噬魂老怪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他感觉到自己的灵魂,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无法抗拒的恐惧,让他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想后退,想怒吼,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完全不听使唤。
“不…这不可能!一个残次品,一个被剥离了大部分力量的废物,怎么可能对我产生如此大的影响!”他内心狂吼,但外在的表现,却只是一个僵硬的、如同慢镜头般的后退。
夏树没有给他任何思考的机会。
他缓缓地从地上站起。他的动作很慢,甚至有些摇晃,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但在他站直身体的那一刻,一股无形的、冰冷的领域,以他为中心,瞬间扩张开来。
那不是灵力波动,不是气势压迫。
那是“存在”本身的压制。
噬魂老怪和他的弟子们,感觉自己像是闯入了一片万古不化的冰原,连灵魂都在被冻结、被磨灭。
“你…你做了什么?!”噬魂老怪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惊恐。
夏树没有回答。他只是抬起眼皮,那双银色的眼眸里,燃烧着冰冷的、暴虐的火焰。那火焰,不属于他,属于焚世。
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指向噬魂老怪。
“你,过来。”
这一次,不再是命令,而是宣判。
噬魂老怪的抵抗意志,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像一块被磁石吸引的铁屑,身不由己地、飞快地朝着夏树飘去。他的弟子们也发出一声声凄厉的惨叫,被那股力量牵引着,化作一道道灰色的流光,汇入了夏树的身体。
不是吞噬。
是审判。
夏树的指尖,亮起一抹幽蓝色的、如同鬼火般的火焰。那火焰,正是来自幽冥鬼火晶的力量。它温柔地包裹住每一个被吸附过来的灵魂,然后,将其连同所有的记忆、情感、怨恨,一并净化、湮灭,化为最纯粹的、无害的灵魂尘埃。
整个过程,不到十息。
几十名噬魂宗弟子,包括那个不可一世的噬魂老怪,都在夏树面前,化作了点点星光,消散在空气里。
山洞,再次恢复了死寂。
谢必安、铁山和林薇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仿佛看到了什么神迹。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刚才那个如同魔神降世般的夏树,瞬间解决了所有危机。
夏树缓缓放下手,指尖的火焰熄灭。
他脸上的冰冷与暴虐,如同潮水般褪去。那双银色的眼眸,再次变得空洞而迷茫。
他晃了晃,身体一软,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彻底失去了意识。
“夏树!”林薇连忙冲过去扶住他。
范无咎检查了一下,脸色凝重地摇了摇头:“他只是消耗过度,昏过去了。刚才…那不是他。”
“那是谁?”谢必安喘着粗气,心有余悸地问。
“是焚世。”范无咎沉声道,“或者说,是焚世通过夏树的身体,短暂地展现了一次它的意志。它利用了夏树灵魂深处对敌人的憎恨,以及那残存的、属于‘神’的权柄,完成了一次审判。”
“那…那家伙现在…”谢必安还是有些担心。
“它还在玉匣里。”范无咎看了一眼那个被锁得严严实实的铁箱,“刚才的消耗,对它来说同样巨大。它需要时间来恢复。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它对夏树的‘兴趣’,已经达到了顶点。”
“兴趣?”
“是的,兴趣。”范无咎的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忧虑,“一个对自己充满了好奇,想要彻底解析、掌控,甚至…吞噬的同源存在。这才是我们最大的敌人。”
*
夏树再次醒来,是被一阵剧烈的头痛唤醒的。
头痛欲裂,仿佛有人在他脑子里用钝器反复敲打。更让他难受的是,他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深处,有一团冰冷的、充满了恶意的火焰,正在对着他低语、嘲笑。
“懦夫…废物…无能的容器…”
是焚世的声音。
“你不是很喜欢扮演英雄吗?现在呢?你看看你,失去了力量,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你保护不了你的朋友,更保护不了自己那可笑的尊严。”
夏树猛地睁开眼,冷汗直流。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洞外的天色已经大亮,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进来,带着一丝温暖。林薇就守在他的床边,睡得很沉,脸上还带着疲惫。
“醒了?”范无咎的声音传来。他端着一碗药汤,走了进来。
夏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
“你感觉怎么样?”范无咎在他身边坐下,叹了口气,“昨天的动静太大,我们不得不换了个地方。这里是遗忘沼泽的另一处隐秘山谷。”
“我…做了什么?”夏树低声问,他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解决掉那些噬魂宗弟子的了。
“你?”范无咎看着他,眼神复杂,“你展现了一次‘神迹’。你用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净化了所有噬魂宗的灵魂。他们…都死了。”
夏树沉默了。他大概能猜到是怎么回事。是焚世。是那个家伙,借用了他的身体,完成了一次冷酷的处决。
“对不起。”夏树轻声说。
“为什么道歉?”范无咎有些意外。
“因为…我又失控了。虽然不是我,但毕竟…造成了杀戮。”夏树的眼中,带着一丝痛苦。他讨厌这样的自己,讨厌这种无法掌控自己身体的感觉。
“这不是你的错。”范无咎沉默了片刻,说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恰恰证明了你的价值。焚世为什么会选择你作为宿主?不仅仅是因为你的灵魂本源足够强大,更是因为你本质上,是一个完美的‘矛盾体’。”
“矛盾体?”
“是的。你心怀守护,却拥有毁灭的力量。你渴望和平,灵魂深处却潜藏着最原始的杀戮本能。这种矛盾,对焚世来说,既是一种束缚,也是一种…美味。它能从你的痛苦、你的挣扎、你的每一次情绪波动中,汲取养分。”
范无咎看着夏树,一字一顿地说道:“它现在对你,不仅仅是憎恨了。它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它想研究你,理解你,最终…掌控你。”
夏树的心,沉入了谷底。
他以为分离之后,自己获得了自由。没想到,这只是从一个牢笼,走进了另一个更加复杂的、与魔神共生的牢笼。
“我们该怎么办?”他问,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
“不知道。”范无咎坦然承认,“但我们可以肯定一点。灵枢阁,还有这个所谓的噬魂教派,都只是开胃菜。真正的敌人,一直都藏在你自己的灵魂深处。”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夏树手中的那枚用来封印焚世的黑色玉匣,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
“嗡——!”
一股强大的、充满了怨毒和憎恨的意念,如同火山爆发般,从玉匣中冲天而起!
“夏树!你这个懦夫!无能的废物!”
“我被困在这里,感受着日复一日的折磨!而你,却在外面享受着阳光和温暖!我不甘心!我绝不甘心!”
“放我出来!夏树!放我出来!否则,我就算魂飞魄散,也要把你拖入最深的地狱!”
玉匣剧烈地颤抖着,上面的镇压符文开始寸寸断裂,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一股漆黑的、阴冷的气息,从匣子的缝隙中渗透出来,整个山谷的温度都仿佛骤降了几度。
“不好!它要冲出来了!”谢必安和铁山大惊失色,立刻持械冲了上来。
林薇也从沉睡中惊醒,看到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
范无咎的脸色,也第一次变得无比凝重。他立刻上前,双手结印,将自己的魂力源源不断地注入那些断裂的符文中,勉强维持着封印。
“快!用你的力量!用你守护的力量,去压制它!”范无咎对着夏树大吼。
夏树看着那个剧烈震动的玉匣,感受着里面传来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怨恨。他下意识地想要调动力量,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依旧是一片虚无。
他做不到。
他失去了力量,也就失去了封印它的资格。
“我…我做不到…”夏树痛苦地摇头。
“那就由我来!”范无咎怒吼一声,将自己的精血,滴在了一枚最关键的符文上。符文爆发出刺目的光芒,暂时压制住了玉匣的震动。
但所有人都清楚,这只是饮鸩止渴。玉匣的封印,已经濒临破碎。
夏树看着在苦苦支撑的范无咎,看着惊慌失措的同伴,又看了看那个即将脱困的、属于自己另一半的魔神。
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决定。
他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那个剧烈震动的玉匣前。
“你…你想干什么?!”林薇惊呼。
夏树没有回答。他伸出手,轻轻地、温柔地,抚摸着那个冰冷而充满了恶意的玉匣。
然后,他闭上眼睛,用一种近乎呢喃的、充满了悲伤与决绝的声音,轻声说道:
“我知道,你很痛苦。我知道,你恨我。”
“但是…我们,只能活下去。”
“你想出来,对吗?”
玉匣的震动,奇迹般地平息了一丝。里面传来一声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嘶吼:“你…你说什么?”
夏树睁开眼,银色的眸子里,闪烁着一种疯狂而悲壮的光芒。
“我说,我放你出来。”
“但不是现在,也不是以敌人的方式。”
“我们做个交易。”
“我给你自由,给你力量。而你,帮我找回我失去的,属于‘夏树’的力量。我们一起,把那些该死的、自以为是的‘猎人’,全部碾碎!”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劈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上。
范无咎停止了施法,震惊地看着夏树。谢必安和铁山面面相觑,完全无法理解。林薇的眼中,满是恐惧和担忧。
玉匣里,那股怨毒的诅咒声,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充满了贪婪、渴望和…一丝丝窃喜的、冰冷的沉默。
良久,一个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从匣子里传出:
“…成交。”
夏树笑了。
那是一个灿烂的、却也无比危险的笑容。
他知道,他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但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残缺的容器。
他将与魔神共舞,以神之名,行魔之事。
去复仇,去杀戮,去夺回,属于他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