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片还在抖，震得丁浩掌心发麻。他没松手，反而将它压得更紧，贴在画框背面那道“人”字刻痕下方的歪斜划痕上。震动骤然加剧，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拽了一下，又像是一根线从另一头狠狠拉紧。
沈墨盯着他：“你还撑得住？”
“能。”丁浩没抬头，声音平稳，“它在指方向。”
他闭眼，神识顺着玉片的震频沉下去。画面闪现——通风管道内壁的冷光，一只戴手套的小手扒住边缘，身体蜷缩着滑下。镜头拉近，手套食指裂口处，露出左手虎口一块浅褐色胎记，形状像一片被压扁的叶子。
影像中断。
丁浩睁眼，手没抖，眼神也没乱。他把玉片收回内袋，从证物袋里取出周小川的体检档案复印件，翻到指纹页下方的体征记录栏。那里有一行小字：“左虎口可见色素沉着斑，直径约0.8cm，边界不规则。”
他把档案递给沈墨。
沈墨看了两秒，立刻拨通技术科电话：“调周霖入学体检的全身影像，重点比对左虎口胎记，十分钟内传过来。”
“周霖？”丁浩问。
“登记名是周小川，户籍名周霖。”沈墨挂了电话，“他母亲再婚，随继父姓改过一次，后来又改回来了。材料库登记用的是曾用名。”
丁浩没再问，转身走向通风口。他站上勘查梯，伸手探进管道深处，指腹在内壁刮痕附近反复摩挲。几粒细小的石膏粉从缝隙里脱落，落在他手心。
他掏出便携ph试纸，蘸了点唾液涂在试纸上，再将粉末按上去。试纸边缘泛起淡淡粉红。
“碱性，和雕塑石膏一致。”他说，“不是一次蹭上的。多次进出，衣服反复摩擦，残留物已经渗进金属氧化层。”
沈墨接过试纸，正要说话，平板响了。体检影像传了过来。
他点开，放大左虎口区域。胎记清晰，位置、形状、大小，和魂魄回溯中的完全吻合。
“申请搜查令。”丁浩说。
“已经提交。”沈墨盯着屏幕，“理由是‘涉嫌破坏文物及非法侵入’，走紧急通道。批文半小时内下来。”
丁浩点头，走回画前。他蹲下，用镊子轻轻拨开香灰，露出地面那道由香灰自然聚成的弯曲线条。它依旧保持着樵夫肩部的轮廓，像是被无形的手一笔划出。
他取出一支新香，横放在原位。香身笔直，三秒后，再次向画作右袖方向偏移五度。
“信号还在。”他说，“每三小时一次，周期稳定。控制端没换，只是换了操作人。”
“谁接手的？”
“知道发射器位置的人。”丁浩站起身，“能进档案室的人，能调取监控盲区的人，能避开巡逻路线的人。”
“安保主管。”沈墨低声说，“只有他有权限临时关闭局部监控。”
丁浩没接话，走到画框右上角。他用磁场仪最后一次扫描，指针稳定偏转。他取下仪器电池盖，将玉片塞进内部，借金属壳体增强共振。
屏幕开始波动，几秒后，显出一道微弱的信号路径——从档案室通风口射出的能量束，依旧精准指向画框夹层。
“装置还在运行。”他说，“而且有人在定期校准角度。不然信号不会这么稳。”
沈墨立刻调出最近三次信号激活的时间戳，对比巡逻记录。三次激活前十五分钟，安保主管都曾独自进入档案室，停留时间恰好够完成远程校准。
“他在帮周霖收尾。”沈墨说，“清理痕迹，维持信号，防止系统崩溃。”
丁浩摇头：“不是帮。是被逼。”
“什么意思？”
“周霖手里有东西。”丁浩看着画，“能让他听话的东西。可能是证据，可能是把柄。不然一个成年人不会替一个孩子冒这种险。”
沈墨沉默片刻，收到搜查令批准通知。他抓起外套：“走。”
周霖住的是老式家属楼，五楼，没有电梯。门开时，他母亲站在门口，脸色发白。
“你们不能进来，没有搜查令。”
沈墨亮出文件：“有。现在有效。”
她没再拦，退到一边。
丁浩径直走向书房。房间小，但收拾得很整齐。书桌靠墙，上面摆着几本美术教材，一个石膏模型，还有一套微型雕刻工具。他打开工具盒，镊子、刻刀、小号刮片，每一件都磨得发亮。
他用棉签擦拭工具内侧，取出便携检测仪扫描。数值跳出来：pb 62.1%，Sn 37.2%，微量cu。
和画框夹层里的焊料完全一致。
沈墨翻看抽屉，找到一本素描本。翻开第一页，是一幅山水画的临摹稿，樵夫扁担上多了一道刻痕，旁边写着“3-14”。
丁浩接过本子，翻到最后一页。空白页上用铅笔写了四个字：“别碰3-14。”
字迹稚嫩，笔画僵硬，像是写完后犹豫了很久才没擦掉。
“他想阻止。”丁浩说，“但没拦住。”
沈墨调出手机日志备份。案发前三天，周霖给祖父发过一条消息：“爷爷，画是不是出问题了？我看到颜色在变。”
周维安回：“系统可能出错了，别乱动。”
再无后续。
丁浩合上手机，走到窗边。窗外是楼间窄道，正对档案室通风口。距离不到十五米，角度刚好能看清管道盖板。
“他每天都能看见。”他说，“看见画，看见管道，看见机会。”
沈墨收到技术科消息：“在周霖手机云端恢复一段录音，时间是案发当晚十一点二十三分，内容是周维安的声音：‘这画……在回退。不是修复，是被人改了。’”
丁浩闭了闭眼。
他知道那一刻发生了什么。
周维安发现了异常，想说出来。
可周霖已经启动了装置。
毒素通过气动活塞释放，混在修复用的喷雾里。
老人吸入后神经麻痹，话没说完，就倒在了画前。
丁浩回到工作室时，周霖已经被带进询问室。他坐在桌边，低着头，手指抠着裤缝。
沈墨把素描本放在桌上：“这是你画的？”
周霖没抬头：“是。”
“‘别碰3-14’，写给谁的？”
“……爷爷。”
“你明明想阻止他，为什么还要动手？”
周霖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丁浩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张放大的红外影像。他把它贴在玻璃墙上。
画面里，一个瘦小身影蜷在通风管道中，左手扒住边缘，手套裂开，虎口胎记清晰可见。
“这是你。”丁浩说，“案发前三天，你进来调整了发射器角度。石膏粉蹭在管道内壁，焊料残渣留在画框夹层。你的指纹，在发射器金属面上。”
周霖猛地抬头，瞳孔一缩。
丁浩又拿出一张图，是香灰聚成的樵夫轮廓：“你爷爷死前，魂魄一直在画前打转。它指的不是画，是你留下的痕迹。它想说的不是‘谁’，是‘别碰3-14’。”
周霖的手开始抖。
沈墨打开平板，播放焊料检测报告、石膏领用记录、胎记比对图，一张张推到他面前。
“你用雕塑材料伪造导体，把毒素藏在颜料层下。”丁浩说，“远程激活，气动释放，不用碰他，就能让他死在自己的修复过程中。你算准了他每晚都会检查画作状态。”
周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他说要揭发我。”
丁浩没动。
“上个月，我卖了一块宋代瓷片，换了两万。我想出国，想考美术学院，家里不给钱。”他盯着桌面，“爷爷发现了，说要报警。我说我改，他说不行，要清查所有库存。”
他抬起头，眼里发红：“那是我唯一的出路。”
房间里安静下来。
沈墨合上平板，低声说：“你爬进管道，不只是为了杀人。”
“我试过劝他。”周霖声音发颤，“那天晚上，我写了纸条，想塞进门缝。可他看见我了，问我来干什么。我说来看看画，他让我滚。”
丁浩看着他：“所以你启动了装置。”
周霖没否认。他慢慢低下头，手指攥紧了裤缝，指节发白。
“信号最后一次激活，是你今天早上做的。”丁浩说，“你来确认装置还在运行，确认他没醒来。”
周霖没说话，但肩膀微微塌了下去。
沈墨站起身，走到门口，对守在外侧的警员说：“准备笔录。”
丁浩最后看了周霖一眼，转身离开。
走廊尽头，他停下脚步，从内袋取出玉片。它不再震动，安静地躺在掌心，表面温润，像是终于卸下了什么。
他把它放回香盒，盖上盖子。
香盒边缘，一道细小的裂痕蜿蜒而下，像是被什么力量从内部撑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