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帝奥的目光如同精密校准的探针,落在白厄身上。
他没有多余的话,只是微微侧头,示意了一下阳台的方向,然后率先迈步走了过去。
白厄会意,深吸一口气,跟了上去。
阳台的玻璃门被轻轻关上,将室内外的空间再次隔开,也暂时隔绝了墨徊担忧的视线。
秋日下午的阳光带着暖意,却驱不散两人之间冰冷的审视氛围。
拉帝奥没有迂回,直接开口,声音平稳得像是在进行学术答辩前的质询:“白厄。历史系,主攻古代文明星际迁徙史。”
“成绩优异,背景清白,无不良记录。”
他显然来之前已经做足了功课,“说说看,你是如何发现并确认墨徊第二性别的。”
“详细过程,不要遗漏任何细节。”
他的问题精准、直接,要求绝对的事实还原,不带任何情感色彩。
白厄知道,在这位以理智和严谨着称的学者面前,任何修饰或隐瞒都是徒劳且愚蠢的。
他定了定神,开始从最初察觉到的异常信息素、对气味的过度敏感、与Alpha体质不符的体力、周期性的“不适”,以及那次最终让他确定的、信息素失控的惊险夜晚……尽可能客观地、有条理地陈述了一遍。
他省略了临时标记的具体细节,只说是“采取了必要的救助措施”,但拉帝奥那双锐利的眼睛仿佛能洞察一切,在他提及此事时,目光几不可查地停留了一瞬。
白厄讲述完毕,阳台上一片寂静。
拉帝奥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手指无意识地轻敲着阳台栏杆,似乎在快速分析和验证他话语中的每一个信息点。
“根据你的描述,墨徊的伪装并不算高明。”
“这个蠢小子。”
他叹了口气。
安静良久,拉帝奥才缓缓开口,语气依旧冷静,“能隐瞒至今,运气成分很大。”
“而你,作为一个Alpha,在发现真相后,没有上报,没有疏远,反而选择了协助隐瞒。”
“你的动机是什么?仅仅是所谓的同情或责任心?”
这个问题比丹恒的质问更加尖锐和深刻,直指白厄行为的内在驱动逻辑。
白厄沉默了片刻,他知道简单的“喜欢”或“好感”无法说服这位严谨的教授。
他需要更底层的逻辑。
“最初是惊讶,然后是不解,最后是……一种基于逻辑判断的选择。”
白厄选择坦诚,“上报或疏远,对他而言意味着巨大的风险和麻烦,甚至可能毁掉他的学业。”
“而隐瞒,虽然也有风险,但在我能控制的范围内,是当时情境下对他伤害最小的选择。”
“这符合最基本的……利益权衡和风险规避原则。”他试图用拉帝奥可能理解的理性方式解释。
“利益权衡?”拉帝奥微微挑眉,似乎对这个说法感兴趣,“将一名处于信息素不稳定期的omega留在身边,对你而言,风险远大于利益。”
“你的权衡似乎并不符合逻辑。”
“当时并未考虑自身利益。”白厄坦然道,“后来……情感因素介入,逻辑判断发生了变化。”
他承认了情感的介入,但依旧试图保持论述的清晰。
“情感因素。”拉帝奥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像是在分析一个复杂的变量。
“具体指什么?Alpha的保护欲?占有欲?还是其他?”
“都有。”白厄没有回避,目光直视拉帝奥,“但更多的是……欣赏,心疼,以及……想要看到他不再需要伪装,能安心地笑起来的愿望。”
他的声音里终于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度。
拉帝奥注视着他,目光深邃难测。
他似乎在评估白厄话语中的真实性和逻辑自洽性。
“你的信息素控制水平远超同龄Alpha。”拉帝奥忽然换了一个话题,“是如何做到的?系统的训练?还是特殊体质?”
“家族遗传和后天训练都有。”白厄回答,“家中长辈对此要求严格。”
他简单带过,并未详述。
拉帝奥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他又问了几个关于墨徊日常习惯、身体状况、以及白厄具体采取了哪些措施来确保安全的问题,白厄都一一如实回答,条理清晰,细节详尽。
最后,拉帝奥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未来呢?如果你的情感因素与风险规避发生冲突。”
“比如,他的存在影响了你的学业、社交甚至家族声誉,你会如何选择?”
“如果你的标记本能失控,伤害了他,你又当如何?”
这个问题冰冷而残酷,却现实无比。
白厄深吸一口气,眼神无比坚定:“我会优先确保他的安全。”
“任何选择,都以不伤害他为前提。”
“如果我的存在本身成为他最大的风险源,”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却清晰,“我会离开。至于标记本能……”
他抬起眼,冰蓝色的眼眸中闪烁着绝对的自信和一丝傲然:“我对自己的控制力有足够的信心。”
“退一万步说,即便真有万一,我也会承担一切后果,并确保他得到最好的保护和补偿。”
他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和担当。
拉帝奥久久地凝视着他,不再发问。
阳台上一时只剩下风声。
过了好一会儿,拉帝奥才淡淡地说:“你的回答,逻辑清晰,态度明确。”
“但我需要时间验证和评估。”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但白厄能感觉到,那冰冷的审视似乎缓和了极其细微的一丝。
“我会的。”白厄郑重承诺。
与此同时,宿舍内的气氛则截然不同。
玻璃门一关上,砂金脸上那副慵懒玩味的笑意就微微收敛了一些。
他并没有像拉帝奥那样直接开始审问,而是站起身,慢悠悠地在宿舍里踱步,像是参观一样,打量着房间的布置,墨徊的画作,甚至随手拿起白厄书桌上的一本书翻了翻。
墨徊紧张地站在原地,手指绞在一起,像是个等待宣判的犯人,目光紧紧跟着砂金移动,心跳如擂鼓。
“嗯……宿舍收拾得还挺干净。”
砂金仿佛自言自语般评价道,指尖划过书架,没有灰尘,“看来你的这位Alpha室友,生活习性还不错?不像某些Alpha,离了管家就活得像野人。”
墨徊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从这个角度开始,下意识地小声辩解:“……他,他是一直都这样。很爱干净。”
“哦?”
砂金转过身,靠在白厄的书桌边,歪头看着墨徊,宝石般的眼眸里闪烁着狡黠的光,“听起来,你很了解他嘛?连人家一直爱干净都知道?观察得很仔细啊,小朋友。”
墨徊的脸瞬间爆红,意识到自己掉进了砂金的语言陷阱里,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砂金低低地笑了一声,不再逗他。
他走到墨徊面前,距离拉近,声音压低了一些,带着一种难得的、近乎严肃的语气:“好了,不逗你了。”
“跟我说实话,墨徊。他,”
他指了指阳台的方向,“到底有没有强迫你?或者用信息素影响你?哪怕是一点点暗示、诱导,都要告诉我。”
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而认真,牢牢锁住墨徊的眼睛,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这才是他真正关心的核心问题。
墨徊猛地摇头,语气急切而肯定:“没有!真的没有!白厄他……他一直很尊重我。”
“发现我是omega之后,他比以前更注意了,甚至会主动收敛信息素。”
“那次……那次是我抑制剂用完,信息素失控,他是为了帮我才……”
他的声音小了下去,不好意思再说下去。
砂金仔细地观察着他的表情,那急切维护的样子不像作假,提起那次意外时的羞窘也无比真实。
他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但依旧没有完全放心。
“那他刚才那个动作呢?”
砂金指的是揉头发,“那么自然,可不是一天两天能养成的习惯。”
“你们平时……都这么‘亲近’?”
他故意拖长了“亲近”两个字,带着探究。
墨徊的脸更红了,眼神躲闪,声音细若蚊蚋:“也……也没有很亲近……就是……就是有时候……”
他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比如一起吃饭,比如偶尔依赖的靠近,比如那个……
这些在砂金哥看来,恐怕都是了不得的“亲近”了。
看着他这副羞于启齿又无法否认的模样,砂金心里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他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傻孩子啊……你知道omega对标记过自己的Alpha会产生依赖和好感吗?”
“那很多时候只是生理本能,不一定是真正的喜欢。”
“你确定你分得清吗?”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墨徊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担忧。
他确实常常分不清,那种想要靠近、感到安心的感觉,到底是因为标记,还是因为……白厄就是白厄。
他愣住了,眼神闪过一丝迷茫和慌乱。
砂金看着他的反应,心里又是一沉。
果然,这孩子自己都没弄明白。
“他跟你说过什么吗?”
砂金换了个方式,“关于以后?关于你们?甜言蜜语谁都会说,我们要看的是实际行动和规划。”
墨徊回过神来,想起白厄对丹恒说的话,又想起他平时的举动,眼神慢慢变得坚定起来:“他说……他是认真的。他说会保护我,让我不用再那么辛苦……”
“他还说,如果他的存在成了我的麻烦,他会离开……”他把白厄的话复述了一遍,虽然有些凌乱,但核心意思却表达清楚了。
砂金安静地听着,目光深邃。
他能从墨徊复述的语气和眼神中,感受到那个叫白厄的Alpha说这些话时的认真和决心。
这倒是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他原以为只是个被本能冲昏头脑的年轻Alpha,看来似乎并不完全是这样。
“离开?说得轻巧。”
砂金哼了一声,但语气已经不像最初那么冰冷。
“标记带来的影响是相互的,他走了你怎么办?易感期谁帮你度过?这些现实问题,他考虑过吗?”
墨徊被问住了,这些他确实没有深入想过。
看着他又露出茫然的表情,砂金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下来:“算了,这些复杂的问题不该你来操心。”
他伸出手,轻轻捏了捏墨徊紧张得发凉的脸颊,动作带着一丝怜爱:“你只需要告诉哥哥,抛开标记的影响,抛开害怕和依赖,你……喜不喜欢和他待在一起?看到他会不会开心?想到他会不会觉得安心?”
这一次,砂金问的是墨徊最本真的感受。
墨徊抬起头,望着砂金哥带着关切的眼神,脑海中浮现出和白厄相处的一幕幕:他为自己解围点餐、默默调整空调温度、递来那杯蓝色的饮料、耐心听自己抱怨画画难题、还有那个落在额头上的轻柔的吻、以及刚才毫不犹豫挡在他身前的背影……
心脏像是被温暖的泉水浸泡着,一种酸酸甜甜的感觉弥漫开来。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棕色的眼眸里闪烁着清晰而坚定的光,虽然依旧带着羞涩,却不再迷茫:“嗯!喜欢的。”
“和他在一起……很开心,也很安心。”
这句话,他说得无比肯定。
砂金看着他那双清澈眼眸中真切的情感,沉默了。
砂金:有点破防了。
良久,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像是做出了某种决定。
他再次揉了揉墨徊的头发,这次动作轻柔了许多:“行了,我知道了。”
这时,阳台的门被推开,拉帝奥和白厄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两人的表情都看不出什么变化,但之间的气氛似乎不再像刚才那样剑拔弩张。
拉帝奥看向砂金,几不可查地微微点了点头。
砂金接收到了信号,嘴角重新勾起那抹慵懒的笑意,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着装。
“今天的‘家访’就到这里吧。”
砂金语气轻松地说道,仿佛刚才那些尖锐的提问从未发生过,“墨徊小朋友,好好照顾自己,抑制剂的事情我会让人尽快处理好,直接送到你手上,别再出纰漏。”
他又看向白厄,笑容变得有些意味深长:“白厄同学,你的‘面试’表现……还算及格。但是,”
他话锋一转,眼眸中闪过一丝警示的光。
“记住你说过的话。我们会看着的。”
“如果让我们家小朋友受了委屈……”
他没有说完,只是轻笑了一声,其中的意味却不言而喻。
“我不会。”白厄迎着他的目光,郑重地再次承诺。
“最好如此。”砂金耸耸肩,转身朝门口走去,“走了,教授,还有个会要开。”
拉帝奥最后看了一眼白厄和墨徊,目光在两人身上停留了一瞬,没有再多说什么,也跟着砂金离开了宿舍。
门被轻轻关上。
宿舍里只剩下白厄和墨徊两人,仿佛刚才那场突如其来的风暴从未降临。
但空气中残留的、属于砂金的独特香氛和拉帝奥冷冽的Alpha气息,却昭示着一切的真实。
墨徊脱力般地松了口气,腿一软,差点没站住。
白厄及时上前一步,扶住了他。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后怕、疲惫,以及……风暴暂歇后的庆幸和复杂。
考核,暂时通过了。
但未来的路,似乎依旧漫长。
小剧场:
为什么没有小白的家人过来……嗯……小白很独立,但这个小墨就不一样(目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