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的青石板被往来马蹄磨得发亮,林辰一行人刚把马车停稳,就见两个穿太医院官服的人迎上来。为首的是位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拱手笑道:“在下太医院医丞王启,奉李院判之命在此等候林先生。”
他身后的小吏捧着个锦盒,打开后是套崭新的官靴和襕衫:“院判说林先生一路辛苦,备了些换洗衣物,驿站已备好上等客房。”
雷大叔往马车上卸行囊,闻言哼了声:“我们林先生穿粗布衫也能治病,不用这些花哨东西。”
王医丞倒不尴尬,笑着摆手:“是在下考虑不周。只是南方时疫紧急,李院判已在京城候着,咱们明早天不亮就得动身,今夜还需养精蓄锐。”
进了驿站客房,沈念立刻被窗台上的瓷瓶吸引,瓶里插着支含苞的牡丹,是京城的名品“姚黄”。“比咱们谷里的紫菀富贵多了!”她伸手想摸,被阿默拦住——花瓣上沾着细小的绒毛,是防虫害的药粉,碰了会痒。
林辰把娘的牛皮药箱放在桌上,开箱检查时,发现紫菀花蜜的瓷罐盖子松了,蜜香漫出来,与驿站里的檀香混在一起,竟有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王医丞说时疫患者已有上千人?”他问刚进门的阿默。
阿默点头,手里捏着片从王医丞袖口摘下的枯叶:“这是南方的‘水蓼’,性毒,沾染者会发高热,与李院判信里说的症状吻合。”他将枯叶凑近鼻尖,“叶背有白色粉末,是人为喷洒的,恐怕不是自然发病。”
林辰的指尖划过《百草秘录》下册的“水蓼解毒方”,娘的批注里写着:“此草遇湿则毒盛,需以干燥的回春藤根须中和,辅以紫菀花蜜固脾。”他忽然想起玄衣人说的“影阁余孽或在南方”,难道是他们在暗中作祟?
暮色降临时,王医丞送来晚餐,四菜一汤,摆得精致。雷大叔扒着米饭,眼睛却盯着桌上的红烧肉:“这肉没放当归,不如你娘炖的香。”
沈念小口喝着鸡汤,忽然指着窗外:“林辰哥你看,有人在烧药渣!”驿站后院的空地上,几个杂役正往火堆里扔药渣,黑色的烟里飘着股熟悉的腥气——是蚀骨瘴的余味。
林辰放下筷子就往后院走,王医丞想拦,被阿默用眼神制止。火堆旁的药渣里,混着干枯的水蓼叶和回春藤的残枝,显然有人用了错误的配伍,非但解不了毒,反而加重了毒性。
“这是谁开的方子?”林辰捡起块未烧尽的药渣,指尖捏得发白。
杂役吓了一跳:“是……是京城来的刘医官开的,他说按《影阁毒经》配的药,准能治好时疫。”
“胡闹!”林辰的声音发沉,“《影阁毒经》里的方子是制毒的,怎能用来治病?”他忽然明白李院判为何急着找他——定是有人误用影阁的毒方,才让时疫越发严重。
回到客房时,周鹤叔托驿站快马送来的信刚好到。老人在信里说,谷里的桔梗开了,紫菀花蜜又收了半罐,还特意嘱咐:“影阁的毒方常以药引混淆视听,切记辨清‘回春藤’的真假——真藤断面有金丝,假的没有。”
林辰把信夹进《百草秘录》,忽然发现娘在这一页画了株回春藤,根须处用红笔标着“金丝为魂,离土则枯”。他想起玉瓶里的母株汁液,断面在光下果然有细碎的金丝流动,心里稍稍安定。
夜半,驿站外传来马蹄声。阿默推开窗,见王医丞正鬼鬼祟祟地往一匹快马的行囊里塞东西,月光下隐约能看见是个黑色的瓷瓶,与影阁装蚀骨瘴的瓶子一模一样。
“他有问题。”阿默的箭已经搭在弦上,“要不要拿下?”
林辰摇头:“先看看他要把瓶子送去哪。明早动身时,留意他的动向。”
次日天未亮,马车就驶离了驿站。王医丞坐在前座,频频回头看林辰的药箱,眼神躲闪。沈念假装打盹,悄悄告诉林辰:“他刚才往你的水囊里撒了东西,亮晶晶的像盐。”
林辰不动声色地将水囊递给雷大叔:“叔,你渴了吧?”雷大叔接过去猛灌一口,咂咂嘴:“这水咋有点涩?”
行至正午,雷大叔突然发起高热,脸色通红,浑身抽搐,竟与时疫患者的症状一模一样。王医丞假惺惺地掏药:“林先生别急,我这里有退烧药……”
“不必了。”林辰从药箱里取出玉瓶,往雷大叔嘴里滴了两滴回春藤汁液,又塞了颗紫菀花蜜丸,“你撒的‘水蓼粉’,对他没用。”
王医丞的脸瞬间白了,拔腿就想跑,被阿默一箭射穿衣袖,钉在马车栏杆上。“说!是谁派你来的?为什么要在水囊里下毒?”
“是……是影主的旧部!”王医丞瘫在地上,抖得像筛糠,“他们说只要拿到《百草秘录》,就能重开影阁,让我把你们引去南方的毒沼……”
林辰盯着他的眼睛:“时疫是不是你们搞的鬼?用《影阁毒经》的方子害人,再假装救人,趁机控制南方?”
王医丞连连点头:“是!他们在南方的水源里投了水蓼粉,又让刘医官用错药,就是为了让百姓相信只有影阁的‘解药’能救命……”
雷大叔缓过劲来,一脚踹在王医丞身上:“狗娘养的!竟敢害你雷大爷!”
林辰取出麻绳将王医丞捆住,塞进马车后座。阿默检查他的行囊,发现个密信,上面写着“三日后,毒沼见,携秘录换解药”。
“看来他们不止想要秘录,”林辰将密信收好,“还想用南方百姓的性命要挟我们。”
沈念往雷大叔嘴里塞了块糖:“叔,你没事吧?刚才吓死我了。”
雷大叔嚼着糖,咧嘴笑:“你雷大叔命硬!这点小毒算啥?想当年你娘给我治蛇伤,比这凶险多了!”
马车继续前行,只是方向从京城改往南方毒沼。林辰坐在车辕上,望着远处连绵的青山,娘的牛皮药箱在阳光下泛着光。他知道,三日后的毒沼之行定是场硬仗,但只要药箱里的回春藤汁液还在,紫菀花蜜还甜,他就不会怕——就像娘说的,医者的刀,既能剜毒,也能护人,而他的刀,握在心里,藏在药香里,永远向着光的方向。
夕阳西下时,马车驶进片竹林,竹影婆娑,像娘画里的样子。林辰忽然想起娘的信里写过:“竹林深处有清风,能吹散浊气,也能让人看清初心。”他摸了摸怀里的《百草秘录》,指尖传来纸页的温度,仿佛娘就在身边,轻轻说:“辰儿,别怕,娘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