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雨中埋下“燃魂符”,清风观便被一股山雨欲来的死寂笼罩。清虚道长变得更加沉默,常常独自立于檐下,目光穿透层层山峦,望向不可知的远方,指尖无意识地掐算着,眉头越锁越紧。萧无涯则将所有的心神都投入修炼与警惕之中,阳佩紧贴心口,那温润的暖意成了他感知外界最敏锐的触角。
然后,异变开始了。
连续三天,每日黎明之前,苍岚山便被一种极其反常的浓雾彻底吞噬。这雾气并非寻常山间水汽凝结而成的白雾,而是一种粘稠、滞涩、仿佛活物般的灰白色雾霭。它无声无息地从地脉、从林间每一个缝隙中弥漫而出,迅速淹没了山峦、树木、溪流,将整座清风观严密地包裹其中,数步之外便不可视物。
更令人心悸的是,这浓雾之中,似乎混杂着一种极其微弱、却无孔不入的阴秽气息。它并非直接的魔气冲击,更像是一种缓慢的、潜移默化的渗透与污染。
第一天清晨,浓雾袭来时,萧无涯正结束一夜的修炼。贴身的阳佩骤然变得温热,持续不断,如同被温水慢煮。他立刻警觉,冲出偏房,却发现外面除了令人窒息的浓雾,并无其他异状。桃木阵静悄悄的,没有触发任何反应。
他找到伫立在殿门口的清虚道长,急道:“道长,雾里有古怪!阳佩一直在发烫!”
清虚道长面色凝重如水,他伸出手,感受着那粘稠的雾气拂过指尖,闭目细察良久,才缓缓道:“非是强攻,而是‘瘴’……以秘法催动山间阴湿秽气,化为迷障,既能遮蔽视线,扰乱感知,亦能缓慢侵蚀生灵精气,削弱阵法灵光。好阴毒的手段……他们是在试探,也是在消耗。”
果然,随着日照升高,浓雾渐渐散去,阳佩也恢复了温润。一切仿佛又回归平静,但道观周围的草木,似乎比往日蔫了几分。
第二天,雾更浓了,几乎如同灰白色的浆液,沉甸甸地压在道观之上。阳佩从后半夜便开始持续发烫,到了黎明时分,甚至变得有些烫手!那是一种持久的、令人焦躁不安的警告。
萧无涯看到,院外那株老桃树最低处几片叶子上原本被压制住的乌黑印记,似乎又向外扩散了一丝!虽然极其细微,但在他每日不间断的观察下,无比清晰!
清虚道长巡视了整个桃木阵,回来时脸色更加难看:“阵基灵气运转已受滞涩,虽不严重,但长此以往,必生破绽。他们很有耐心,在和我们比拼消耗。”
第三天,灰白色的浓雾几乎化为了实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能见度已不足一臂之距。阳佩变得滚烫!甚至隔着衣物都能感受到那灼人的热度,玉佩中央的“窥天镜”碎片不时闪过急促的微光!
萧无涯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紧握着一柄训练用的木剑,全身肌肉紧绷,听觉和感知放大到了极限,仔细分辨着浓雾中任何一丝异常的声响。然而,除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和雾气流动的细微呜咽,什么也没有。这种明知危险迫在眉睫却无处着力的感觉,几乎要将人逼疯!
清虚道长没有再外出查看。他就站在大殿之中,面对着三清神像,背影挺拔如松,却透着一股决绝的悲凉。
当第一缕天光艰难地穿透浓雾,带来一丝朦胧的亮色时,道长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已看不到任何犹豫与彷徨,只剩下冰冷的决断。
他走向偏房角落,取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半旧却结实的灰色布包,递给萧无涯,声音平静无波:“无涯,将这些收好。”
萧无涯接过布包,入手沉甸甸的。他打开一看,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用油纸仔细包裹好的干粮饼子,还有好几个装满清水的皮囊,以及——那卷沉甸甸的、记载着通往蜀山生路的兽皮地图。
他的心脏猛地一缩,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道长。
“随时可能要走。”清虚道长的目光与他相对,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重量,“雾锁群山,阳佩长鸣,这是最后的警告。他们的耐心耗尽了,总攻就在顷刻之间。这些东西,你必须时刻带在身边,一旦情况有变,无需等我,立刻从后山密道离开!地图上的标记,可记住了?”
“弟子……记住了。”萧无涯的声音干涩,握着布包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道长已经在做最坏的打算,在为他安排最后的退路!
就在这时,清虚道长又做了一个让萧无涯彻底愣住的动作。
他缓缓抬手,解下了一直悬挂于大殿神像侧下方的那柄暗紫色桃木古剑。这柄剑伴随道长多年,斩妖除魔,维系阵法,几乎是道长身份与力量的象征。
道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剑身上那隐现的雷纹,眼中流露出一丝极其复杂的不舍与眷念,最终化为彻底的坚定。他双手托剑,郑重地递到萧无涯面前。
“这把‘惊蛰’,跟随贫道多年,饮魔煞,御雷罡,已有灵性。”道长的声音低沉而庄重,“今日,我将它传予你。”
“道长!不可!”萧无涯猛地后退一步,如同被烫到一般,“这是您的法剑!观中阵法还需它维系!弟子……弟子不能……”
“阵法已备好后手,无需再依赖此剑灵核。”清虚道长打断他,目光如炬,不容拒绝,“此剑并非赠你逞强斗狠,而是予你护身辟邪。蜀山路远,魔劫重重,有此剑在身,寻常邪祟不敢近你身,亦能助你压制体内煞气,清明神志。以后……便是它护着你了。”
说着,他不容萧无涯再推辞,直接将桃木剑塞入了他的手中。
惊蛰剑入手,并不沉重,反而有一种奇特的温润感。剑身微震,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仿佛在与新主人打招呼,又仿佛在与旧主人告别。一股平和却强大的雷罡正气透过剑柄传入萧无涯掌心,竟让他心口那因阳佩灼烫和外界压力而隐隐躁动的煞气,瞬间平复了不少。
握着这把承载了太多重量与意义的剑,萧无涯只觉得手臂沉甸甸的,眼眶发热,喉头哽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道长这是……在交代后事。将生路、武器,一切能给他的,都给了他。
“去吧,将东西收好,剑随身携带,熟悉它的气息。”清虚道长转过身,不再看他,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静,“雾快散了。他们……也该来了。”
萧无涯深深吸了一口气,将翻涌的情绪死死压回心底。他不再犹豫,用力点了点头,将干粮袋紧紧系在身后,将水囊挂在腰间,然后郑重地、以刚刚学会不久的持剑礼,将惊蛰剑握在手中。
剑柄的温润雷意与他掌心相贴,仿佛给予了他一丝冰冷的勇气。
他退出大殿,回到偏房,开始做最后的准备。他知道,道长说得对,最后的时刻,或许就在下一刻,便会来临。
外面的浓雾,正在阳光的逼迫下,极不情愿地缓缓消散,但空气中那股山雨欲来的压抑感,却浓郁得令人窒息。
阳佩依旧在怀中持续散发着灼人的热度,仿佛在无声地催促着。
灾难的倒计时,已然走到了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