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驿宛如被丢入沸水的巨石,表面波澜不惊,内里早已翻江倒海。
李祚引爆的无声怒火,化作一道道冰冷的铁律,通过无形的渠道瞬间刺破夜色。
他的命令,终于不再限于“试探”与“纠缠”。蛰伏了许久的毒蛇,一道、两道、七道……足有九道隐藏在黑暗冰面下的蛇信,骤然弹出,带着他的极致杀戾,扑向惊轲所在的地方。
目标极其明确:要在最短时间内,制造最大的混乱,无论付出何种代价,都要让惊轲付出最惨痛的利息!更要找出并彻底毁掉那可能存在的、与“长生之秘”相关的所有证据。
同时,“千手”、“鬼耳”、“百无面”这三位李祚视作奇兵也视作暗刃的存在,接到指向后山那座神秘蜃楼的召唤,无声地消失在愈发激荡的风暴前夜。
不羡仙大船不远处,这座原本堆满杂物器械的院落被清理出来,充作临时武备仓与调停之所。数盏气死风灯在走廊下摇晃,将斑驳的光影投在青砖地上。看似无人,却总有一股绷紧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
厢房内。
惊轲背对着灯火通明的主间,正翻阅着手中一份刚递上来的前线流民安置简牍。他的影子被拉长,投射在墙壁上,沉静如渊。
帘子悄然一动。
一道叠影般矮小精悍的身形,仿佛从廊柱本身的阴影里流淌出来,没有带起一丝风声。他穿着普通游侠的粗灰布衣,腰间别着一把似乎用来劈柴的厚背手斧。
他脸上带着谦卑迷茫的神色像是走错了地方,但那双倒三角眼里闪烁的,却是腥光!
正是李祚埋在这里最深的一枚钉子——“泥鳅”!
泥鳅的动作不像是突袭,更像是精心计算了所有光影死角后的一次精准挪移。
一步,人就到了惊轲背后照不到灯影的深沉暗处。手腕轻翻,那柄看似钝重的手斧暗格里,“噌”地弹出三根薄如柳叶、蓝汪汪锋刃!
目标——惊轲右侧腰肾!刺入便能令肾血逆冲心脉,默杀无声!
无声的锋刃刺破空气,带着刺骨的杀机!
几乎就在同一刹那!
惊轲头顶巨大的木粱阴影里,“嗡”的一阵几不可闻的密集振翅声!一片灰蒙蒙、细若蚊蚋的“微尘”骤然降下!仿佛早有预谋般,精准地裹向泥鳅持刃的手腕和手臂关节!
“呃!”泥鳅闷哼一声,手腕如同被瞬间注入滚烫的铁砂,紧接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剧痛和麻痹瞬间顺着经络蔓延!举起的匕首动作硬生生僵在半空,连手指都失去了感知!是蚀骨虫沙!
扑簌簌!
一道淡青色、如同柔韧藤蔓般的罡气长鞭凭空抽至。没有雷霆万钧的气势,反而如同叹息之风,极其轻柔却又迅若电闪地缠上了泥鳅另一只悄然摸向腰间炸药引信的手!
“啪”的一声,骨骼碎裂的轻响被虫鸣声掩盖了。
发出虫沙和藤鞭的人静匿无声,仿佛从未出手。
而惊轲……他甚至没有回头,翻阅竹简的稳定姿态连一丝最细微的晃动都欠奉,口中语气平稳似在与人闲话:“五十七、北廊右四卫卒陈弓,皆毙。”
“九十六、庶务仓副保管胡三驴,擒于内厨密道,咬碎后槽毒牙,毙。”
“一百三十三,管事内侄赵麻子,试图在第八储粮仓纵燃尸磷粉……未燃已被锁筋分骨。”
他每报出一个冰冷的数字和一个罪状清晰的名字、过程,仿佛在报菜名。
整个空旷的大堂回荡着他平静的话音,“你们听到的骚乱,便是结果。总共九道暗桩……还差两个。泥鳅,算你一个。还有一位……准备烧我的公文簿录档案?”
惊轲缓缓转过身,看向僵直在原地、半边身体已被虫沙覆盖显出青灰色、剧痛让脸扭曲变形的泥鳅。
“知道为何你的名单是最后两个?”惊轲的目光如同夜枭,凝视着泥鳅眼中爆发出的惊恐和绝望。“因为你‘地位’最高,藏得最久,也……最不可错过。”
他话音未落。
“轰——!”
一声沉闷如闷雷的声音,竟真的从不远处的庶务文书房方向传来!一股细微却令人心惊的、如同纸张丝绸被急速焚烧的烟气夹杂着刺鼻的油料味随风飘入!
引燃秘信库!
泥鳅眼中最后一点神光瞬间点燃!那是绝处逢生的希望!他虽然栽了,但那位代号“账簿”的同伙终于得手!只要点燃那份机密卷宗,让法度染污的证据付之一炬,他们的牺牲就是值得!
然而……
这股烟气飘荡了不足三个呼吸!
“滋啦……噗…”
一声极其古怪、如同烧红的烙铁被猛地按入水中的声音紧接着在文书房方位响起。
那刚升腾起来的燃烧气息,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瞬间偃旗息鼓!白色的浓烟猛地一收,变成了几缕尴尬的青灰色余烬!
刚刚露出一丝扭曲笑意的泥鳅,脸瞬间僵住!
惊轲的目光里没有任何意外,甚至带着一丝……嘲弄?
几乎在那闷雷声炸响的同时。
文书房内。
“账簿”那张平时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圆脸,此刻因狂喜和扭曲的兴奋而变形。他打翻了灯油,点燃了那份伪装成普通算筹纪要、实则记录着核心运转事项的卷宗标题页!
成了!
他心头嘶吼!就要趁乱翻滚入早就挖通的地板暗门!只要沉入这条通往北墙污水沟的暗道,他这条线就算活到尾!
噗!噗!噗!
三道极其细微、仿佛绣花针破沙的声响在他足踝和膝弯同时响起!
一股冰冷锐利的刺痛感瞬间钻入经络!“账簿”只觉得下半身陡然失去了所有力气!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重重叠在了燃烧的卷宗上!火苗灼烫着他的衣袖!
紧接着!一桶冰冷刺骨、甚至带着冰碴的脏水,从房梁上方直泼而下!
“哗啦——!”
精准地浇落在他和那刚刚燃烧的案头!
火焰只来得及烧损了最外层的封面卷标纸,就被冷水浸透、书稿粘连沉滞的纸张彻底泡烂。“账簿”被浇成了落汤鸡,冰水激得他牙齿直打哆嗦!
在他身侧不足一步处,一个红衣人如同从壁画里走出的罗刹,无声单膝点地。
霍元离!
他伸指在冰冷潮湿的桌面上飞快一压一捻,指尖竟出现一小片精确覆盖了所有内部卷宗书页被水浸透后的印记,而在印记中心,赫然是一枚焦黑的碳化点——正是刚才“账簿”放火处!
“引火点确认,确为此处第一封页。”霍元离声音冰冷无波,语速极快,“涉及核心火耗及附加银引转运目录部分无损。”
这是直接汇报给梁上阴影里的某人听。说话间,他一只脚已极其精准地踩踏在“账簿”右侧肩胛骨上某处交接缝隙。
“账簿”连一声惨叫都发不出,只有筛糠般的剧颤。
而他目光如鹰隼,并未放松,警惕扫描着周围门窗角落——任何火折子、火油、毒粉的遗漏残迹!
正堂这边,惊轲仿佛同步感应到了文书房的结局。
他看着泥鳅眼中最后一点光彩彻底熄灭,只余下死灰般的绝望。
“好了。”惊轲语气毫无波澜,“人都清了。”
那两个隐藏在书柜阴影和穿堂梁柱之后的观察者,终于走了出来。
芷柔依旧是那副温婉不起眼的样子,只是气息比平时更加收束沉潜,仿佛刚才指挥那么多蚀骨虫沙弹指间制服一名高手并非她手笔。
致西辞则俏生生地站在惊轲侧面,指尖缠绕着一缕淡金发光的丝线。
无需惊轲吩咐。
“嗖!嗖!”
两道灰影突然从大堂不同的阴影角落里鬼魅般穿出!是离明园内正牌的勤务“哑仆”!动作快得如同捕食的壁虎!一人捂嘴反绞双臂一掌劈晕了泥鳅,一人一抖特制皮带将其五花大绑!
另一组“哑仆”无声无息地掠向文书房方向支援善后。
称职,迅捷,如同训练了千百遍。
处理之迅速、利落,仿佛地上被拖走的不是一条活生生的暗杀者,而只是一条搁浅的烂鱼。
惊轲放下竹简,踱步至彻底瘫软一片死寂、额头汗水混着油污淋漓而下的泥鳅面前,俯视着他。那双眼睛里没有胜利者的傲气,只有一片沉积寒潭般的深疑与思量,仿佛在重新审视一条沾满了污迹的古道痕迹图。
“安排得很急。七死二擒……人数太多,暴露太快。不像他平素滴水不漏的风格……” 惊轲自语,声若蚊蚋,却字字寒冽,“看来……那封信触到的根,比我想的……还要深。”
他的目光落在泥鳅那因虫沙而开始泛起密集诡异灰绿点的手臂皮肤上。
“本来想留着你们‘慢慢聊’……” 惊轲声音陡然寒彻骨髓,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穿透力,“但现在突然没闲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