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
当这两个字，从陈默那平淡无波的嘴里吐出时。
整个办公室，陷入了一种比死亡更加可怕的静默。
林烽身后的两名特工，身体已经彻底僵硬，变成了两尊没有灵魂的雕像。
他们的手指，还扣在枪柄上。
但他们的眼神，已经涣散了。
他们听到了什么？
一个从未接触过情报工作的书呆子，仅仅通过看了一眼电报密码的形态，就说出了帝国一个潜伏多年的双面间谍的代号？
这不是人。
这是魔鬼！
林烽的牙齿，在不受控制地打颤，发出“咯咯”的轻响。
他死死地盯着影佐龙一。
他看到，影佐龙一那张因为疯狂而扭曲的笑脸，一寸一寸地，凝固了。
那病态的兴奋，那猫捉老鼠的玩味，那高高在上的掌控感……
在这一瞬间，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
一种从地狱最深处，升腾而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绝对零度的寒冰。
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所有的情绪都消失了。
只剩下，一片虚无的，纯粹的，黑暗。
杀意。
比刚才任何时候，都更加浓烈，更加实质的杀意，如同海啸一般，瞬间充满了整个房间！
林烽感觉自己的喉咙，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
他无法呼吸。
完了。
神机，终究还是玩脱了。
他不是在表演。
他是在自杀！
他是在用一种最直接，最狂妄的方式，告诉影佐龙一：我知道你的底牌。
这，已经触碰到了影佐龙一的逆鳞！
影佐龙一没有说话。
他甚至没有再看陈默一眼。
他缓缓地，转过身。
一步。
一步。
走向了他身后那个，巨大的，上了锁的铁皮文件柜。
他的脚步声，很轻。
但每一步，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林烽的心脏上。
“咔哒。”
钥匙插入锁孔，发出一声清脆的转动声。
影佐龙一拉开了那扇厚重的柜门。
他从里面，抽出了一份，牛皮纸包裹的，印着“绝密”字样的档案。
他拿着那份档案，缓缓地，走了回来。
他没有打开。
只是，将那份档案，轻轻地，放在了办公桌上。
档案的封面上，用德文打字机，清晰地，打印着一个词。
夜莺。
林烽的瞳孔，缩成了针尖。
他猜对了。
神机，他真的，猜对了！
“你很好。”
影佐龙一终于，再次开口。
他的声音，嘶哑，干涩。
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互相摩擦。
“你的确，有让我惊讶的资格。”
他抬起眼，目光，重新锁定在了陈默的身上。
那目光里，不再有任何玩味。
只有，一种棋逢对手的，冰冷的审视。
“‘夜莺’，的确是帝国安插在重庆方面，最重要的一颗棋子。”
“他为帝国，传递了无数宝贵的情报。”
“但就在三天前，他暴露了。”
影佐-龙一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重庆方面，并没有立刻处决他。”
“他们，想利用他，给我们传递一份，假情报。”
他指了指陈默手中的那份电报纸。
“这就是，‘夜莺’用生命，发回的最后一份电报。”
“它里面，藏着一个，足以让帝国在华中战场的布局，遭受重创的，致命陷阱。”
“我的专家们，虽然无法完全破译这份密码。但他们，已经通过技术手段，分析出了这份电报中，存在着大量的，逻辑伪装和信息欺诈。”
“也就是说，”影佐龙一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尖针，刺入每个人的耳膜，“破译这串数字，没有任何意义！”
“真正的考验，是找出那个，隐藏在信息背后的……谎言！”
他死死地盯着陈默，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
“你不是能看透人心吗？”
“你不是能从墨迹里，看到一个人的习惯和伤疤吗？”
“那现在，我给你一个，看透战场的机会！”
“十分钟。”
“不，现在只剩下七分钟了。”
“找出那个谎言。”
“或者……”
“你，和你的这位推荐人，”他的目光，像毒蛇一样，扫过脸色惨白的林烽，“就一起，为帝国，玉碎吧！”
轰！
林烽的大脑，一片空白。
必杀之局！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必杀之局！
这已经不是考验了！
这是羞辱！
这是猫在杀死老鼠前，最后的，残忍的戏弄！
从一堆加密的乱码中，找出一个连内容都不知道的“谎言”？
这怎么可能！
别说是七分钟，就算是七天，七年，也不可能做到！
“课……课长！”
林烽再也忍不住了，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不是想跪。
是他的腿，已经彻底软了。
“课长！饶命啊！”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
“他……他就是个疯子！他刚才说的，都是胡言乱语！是瞎猜的！求求您，不要跟他一般见识啊！”
他一边哭喊，一边爬向影佐龙一的脚边，想要去抱住他的腿。
一个被彻底吓破了胆，为了活命，不惜出卖同伴的汉奸嘴脸，在这一刻，被他演绎得淋漓尽致。
然而，影佐龙一只是厌恶地，向后退了一步。
他甚至，懒得再看林烽一眼。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陈默的身上。
他要欣赏。
他要亲眼看着，这个让他感到一丝威胁的“天才”，这张平静到令人作呕的脸，是如何一点点崩溃，一点点被恐惧和绝望所吞噬！
但是。
他失望了。
陈默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面对这必死的局面，面对影佐-龙一那几乎要吃人的目光。
他只是，平静地，将那张电报纸，铺在了办公桌的一角。
然后，拿起了那支笔。
“沙沙沙……”
笔尖，在纸上，划过。
他开始写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集中到了他的笔尖上。
林烽也忘了哭喊，他跪在地上，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看着。
他以为，陈默会开始疯狂地计算，会画出复杂的表格，会写下一串串的公式。
然而，没有。
陈默写的，不是数字。
也不是字母。
他写的，是汉字。
一个个，方方正正的，汉字。
他的速度，不快。
但每一个字，都写得，一丝不苟。
仿佛，他不是在破解一份关乎生死的密电。
而是在，抄写一首，无关紧要的，唐诗。
时间。
一秒。
一秒地，流逝。
办公室里，只剩下，那诡异的，“沙沙”声，和墙上挂钟，那催命般的，“滴答”声。
六分钟。
五分钟。
四分钟。
影佐龙一的眼角，又开始疯狂地跳动。
他看不懂。
他完全看不懂，这个男人，到底在干什么！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荒谬的错觉。
自己，才是那个，被关在笼子里，被戏耍的猴子。
三分钟。
两分钟。
最后一分钟！
林烽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他几乎要窒息了。
就在这时。
“沙。”
最后一笔，落下。
陈默，停笔了。
他将那张写满了汉字的纸，轻轻地，推到了桌子中央。
然后，他抬起头，看着影佐龙一，用他那万年不变的，古板而平淡的语气，开口了。
“我看完了。”
影佐龙一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死死地，盯着那张纸。
他的手，微微颤抖着，伸了过去。
他拿起了那张纸。
纸上，写着一段话。
不是破译的电文。
而是一段，对战局的分析。
“夜莺所处位置，为重庆第三战区前线指挥部，其传递的情报，必然与该战区的军事调动有关。”
“电文中，反复出现三组高频密钥：‘长江’、‘渡口’、‘三号’。”
“此为诱饵。意在让我军误判，以为重庆方面，将集结主力，于三号渡口，强渡长江，突袭我方侧翼。”
“但……”
看到这里，影佐龙-龙一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到，陈默在纸上，用笔，重重地，圈出了一个地名。
“此为谎言。”
“其真实意图，是掩护另一支，真正的精锐部队，从‘野人山’一线，穿插敌军后防，直取我设在‘宜昌’的，后勤补给基地。”
“斩首，与佯攻。”
“这才是，他们真正的，杀招。”
影佐龙一的手，猛地一抖。
那张纸，飘然落地。
他的脸上，血色尽褪，一片死灰。
因为，就在一个小时前。
他刚刚签署了一份命令。
调集了驻守在“宜昌”的大部分兵力，星夜兼程，赶往“三号渡口”，准备，迎接一场他自以为是的，“围歼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