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蓝下意识侧过头,望向身旁的林七夜。
林七夜,也恰好在看她。
四目相对。
此刻,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咫尺。
那盏昏黄的油灯光线摇曳,将他们的影子在斑驳的墙壁上拉得忽远忽近,交叠缠绵。
他们的手,依然紧紧牵在一起。
一声轻咳,打破了这近乎凝固的寂静。
是那位开门的老者。
他浑浊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打了个转,沟壑纵横的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
“唉,年轻……就是好啊。”
老者叹息着,声音里带着几分过来人的沧桑。
“外面风大,别傻站着了,快进来吧。”
一句话,将两人从失神中猛然唤醒。
迦蓝和林七夜的目光触电般弹开,脸上同时泛起不自然的红晕。
他们匆匆向老者道了声谢,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迈进了屋内。
屋内的空间很狭小,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气息扑面而来。
那不是单纯的鱼腥味。
而是海盐刮过喉咙的咸涩,混杂着鱼血干涸的铁锈气,以及木头被海水浸泡多年后,深入骨髓的腐朽气味。
四壁上挂满了渔网和各式各样的渔具,有些铁钩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冰冷而锋利的光。
“老人家,您贵姓?”
林七夜强迫自己收敛心神,将注意力从身旁迦蓝的身上,转移到眼前的任务上来。
他拉着迦蓝,在满是油污的木桌旁坐下,主动攀谈起来。
“我姓陈,单名一个苟,苟且偷生的苟。”
老者陈苟似乎很久没有跟外人聊过天,话匣子一打开,就显得有些热情。
在几句简单的家常之后,林七夜敏锐地捕捉到了陈苟眉宇间那份深刻入骨的疲惫,以及眼底深藏的恐惧。
那不是熬夜能熬出来的。
“陈叔,”
林七夜不动声色地换了个称呼,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我看您脸色很差,是最近没休息好吗?”
这个问题,像是一根针,瞬间刺破了陈苟那层伪装出来的热情。
他脸上的笑意缓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怅然与悲哀。
陈苟颤抖着从怀里摸出一包被压扁的香烟,用火柴划了好几次,才终于点燃。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任由那辛辣的浓烟在肺里翻滚。
许久。
他才将烟雾缓缓吐出,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灯芯上跳动的一点火光,声音沙哑。
“我爹……”
“前两天,出海打鱼。”
“没回来。”
林七夜一愣,连忙抱歉道。
“节哀,陈叔。”
陈苟摆了摆手,动作带着一种浸入骨髓的麻木与疲惫。
“没什么,靠海吃海,死在海里是渔民的命,早看开了。”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珠转向灯芯上那点微弱的火光,仿佛能在那里看到什么。
“主要是……他老人家,最近老是给我托梦。”
林七夜心头一跳,神色瞬间凝重。
“托梦?”
“是啊。”
陈苟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梦里,天上的月亮是红色的,跟血一样。地上……地上全是烂肉和死人骨头,腥气冲天。”
“我爹就从黑漆漆的海里走出来,身上滴着水,也不说话,就拉着我的手,让我跟他一起跪下……”
“拜那轮红月亮……”
亡者,托梦,红月,朝拜。
几个简单的词,却勾勒出一副诡异至极的画面。
这绝不是普通的噩梦。
林七夜不动声色地将这些细节牢牢记在心里。
他面上却装作宽慰的样子,轻声道:
“可能是最近太累,思念过度了吧。”
“陈叔,夜深了,您早点休息,我们就不打扰了。”
……
两人回到被安排的房间,林七夜立刻反手将那扇薄薄的木门合上,落了锁。
“咔哒”一声,将外面那若有若无的窥探感彻底隔绝。
房间里,那股混杂着咸腥与腐朽的气味更加浓郁。
林七夜转过身,没说话,只是看向迦蓝。
迦蓝立刻会意,认真地点了点头,将自己的发现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墙角那张挂历,”
她抬起光洁的下巴,示意了一下,
“上面的日期,是五十年前的。”
林七夜的目光随之望去。
那张被烟火熏得焦黄的挂历上,一个早已被时代抛弃的年份,清晰地印在纸页上。
他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
“五十年前?”
其实,从刚进门的时候,林七夜就发现了这里的些许不对劲。
经过简单的观察,这个感觉越发强烈。
没办法。
陈苟的家……不,应该是整座村庄都太落后了。
满墙的渔具看似很多,实则全部都是几十年前淘汰下来的物品。
抽烟用火柴,照明点煤油灯,屋内的家具家电,无一不散发着浓厚的年代感。
仿佛整座村庄,都被时间的长河遗忘在了某个孤零零的渡口。
结合迦蓝发现的那张五十年前的挂历,林七夜的一颗心,不由得沉了下去。
不对劲。
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一股时间错位的诡异感。
他正沉浸在思绪中,分析着这诡异村落的种种疑点,眼角的余光,却瞥到了房间中央那唯一的一张床。
那是一张老旧的木板床,铺着略带潮气的被褥。
一张床。
两个人。
迦蓝同样注意到了那张床,她下意识地垂下眼帘,白皙的耳根早已红透,两只手紧张地攥着衣角。
她的心底,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呐喊。
〔难道……今天就要圆梦了?〕
〔赞美小阳!〕
〔赞美卿鱼!〕
然而,林七夜却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目光从床上飞快移开,脑子里一片空白。
〔糟了。〕
〔这……〕
他张了张嘴,正想说点什么来打破这该死的尴尬,眼角的余光却猛地捕捉到窗外一道黑影闪过!
几乎是同一时间,迦蓝周身的寒意一凝,目光骤然凌厉!
“外面有人。”她声音压得极低。
林七夜瞬间回神,所有的旖旎心思在使命感面前被碾得粉碎。
他对着迦蓝,做了一个“走”的口型。
迦蓝毫不犹豫地点头。
〔算了。〕
〔这个木头,反正也指望不上。〕
〔还是任务要紧。〕
两人乘着夜色,如两道融化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陈苟家中,朝着苏小阳的方向而去。
……
村庄的另一头,一处废弃的晒鱼场。
九道身影在阴影中汇聚,气氛压抑得可怕。
百里胖胖率先开口,打破了死寂:
“这鬼地方……我怎么感觉每间屋子都长得一样?而且挂历全是五十年前的!”
“我也是。”
沈青竹言简意赅。
林七夜将陈苟托梦的事情复述了一遍,尤其是“朝拜红月”的细节,让众人心头更添一层阴霾。
“穿越到五十年前了?”
百里胖胖挠着头,满脸不解。
“不。”
安卿鱼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冰冷的月光,他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情况,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要糟糕一万倍。”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得如同梦呓。
“我刚刚,放出了一只‘鱼种’附身的老鼠。”
“我让它沿着直线,一直往前跑。”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安卿鱼缓缓抬起头,一字一顿地说道:
“三分钟后。”
“它从我身后,回到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