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有开口说话，杨秣的情绪就有些绷不住了。
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睛紧闭着，满是厚茧的老手颤抖着把长发别在耳后。
“你老娘死的时候就预料到会有那么一天。”
这是他睁眼说得第一句话，虞成蹊镇定自若的样子证明了自己的承受能力，杨秣决定说下去。
“杨家和这支军队与你娘的关系实在太近了，谁人不知我们听命于她？
虽然她死了，倒是这些却只能是属于你的！
就算那些朝臣不想硬碰硬，你那疑神疑鬼的老爹断然不会放过这个斩草除根的好机会，我们……没有退路。
唯一庆幸的是周家没有摆在明面上，才侥幸逃过一劫。”
他声音平淡的说了这席话，但虞成蹊心里明白为了这份平淡，他努力了二十年。
他所代表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代表了战死沙场的千千万万英魂！
他必须维持他们的尊严！
虞成蹊看着他突然坐直的身躯，那挺直的脊梁让他明白——杨叔他，永远也不会放下这段仇恨！
当然他也不会为某些人开脱，即使那个人是他的父皇。
停顿休息了一会儿，杨秣才能保持理智，压抑住内心的痛楚，他继续说：
“当我领命征战之时，便知此去无回。
虽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想要我的命，就必须付出应有的代价。
我知道虫族是姚氏家族的倚仗，你那渣爹也想借此机会除掉他们，别以为我不知道。
军中有奸细，藏的很深，想来个里应外合，打我们个措手不及，却不知你娘早有预料。
我自打走的第一天开始就着手暗中调查，逮着他的尾巴，却不想打草惊蛇。于是将计就计，按照事先制定的计划将人困在鼓岭，决一死战。”
他声音不急不缓却有些避重就轻的嫌疑，虞成蹊只静静地听着，发现猫腻也不多言。
只是话说到关键，他也有些胆怯了。
杨秣深吸气的同时，他的神经也绷紧，屏住呼吸，盯着杨秣的眼睛。
“大战在即，虫王却胸有成竹，竟然只身离开战场。
你娘也是厉害的紧，又叫她给说中了，姚娜还真就整了这么一出，想借此机会把你一并除了，为自己铺路。”
虞成蹊生怕他问起虫王的情况，先出言止住：“虫王的事情稍后细说，你先说完。”
“后面还有什么好说的，我不信你猜不着其中的曲折？”杨秣却安静地摇头，目光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
“我想听您亲口告诉我。”虞成蹊一字一顿的说。
“我以为他要得是所有将领的命却不料他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狠绝，他下令所有的军队不准驰援。结果你也知道，全军覆没，无一生还。”杨秣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不愿多提。
不过已经足够了，虞成蹊想要知道的已经都知道了。
从这一刻起，他身上的冰霜仿佛又加厚了一层。
从这一刻起，他们父子之间的情分便是没有情分了。
杨秣见他沉默，眼中更是平添了些许寂寥，试图把话题岔开：“不是说要细说吗？”
“你娘说的高人见着没有？你还留着小命多亏了人家出手相助。”
杨秣强迫自己对那位神秘的高人表现出浓厚的兴趣。
也将伤心收了几分，继续说：“虽然她没有告诉我那人是谁，但我相信她，相信我们的计划万无一失。
如今虫王明面上说是失踪，实际上早死了。那天你应该就在这儿，就没有瞧见些什么？”
虞成蹊轻轻浅浅一笑，用手拍了拍他的胳膊示意自己无事。
“他的确死了，而且就死在后园。”
杨秣听完点点头，心里宽慰了一些，不用他催促，虞成蹊便据实以告。
“当年，他只身前来想要取我性命。”
虞成蹊说在站起身走到窗边，眼神直直地看向后园，那些枯枝败叶也曾经有繁花似锦的时候。
眼前浮现出当年发生的一切，异常清晰，仿若昨日。
“是个晴天，万里无云。我就站在那棵树下等他。按照计划等他来，不惜一切代价，取他性命，幸不辱命！”
他的声音先是缥缈而后又变成掷地有声。
杨秣茫然失措，而后震惊万分！
一个字一个字他都听得非常清楚，连起来的意思他也明白。
只是他一时接受不了。
当年这个小崽子，也才二十出头，还未成年吧？
疯女人怎么能把如此艰巨的任务交给一个孩子？
“你……这话什么意思？”杨秣问。
“没有高人？这怎么可能？”他快言快语继续问。
他的反应在虞成蹊的预料之中，他直视他的眼睛，单膝跪在他面前，两手握紧他的双肩，不允许他躲避。
“密纸传信三次，你应该还记得吧。”
“你……你……”杨秣脸上表情古怪得有些狰狞。
“我是她的继承人，当然也必须肩负起我的使命，整场战役，我全程参与。”
真相有些残忍，但这就是事实。
“从什么时候开始？”杨秣抓住关键。
“离开军队是我们的第一步。”
离开军队？
当年他前途一片光明，却不明原由硬是要离开。当然也正因为如此，才没有动用周家的势力。
“原来……那么早……”
早到，他当时怒气冲冲直接闯了皇宫指着鼻子将那个疯女人痛骂了一顿。
苦心经营，为他铺路，他却如此不领情，谁受得了？
他年轻气盛又备受赏识，向来无法无天。又没受过什么教育，说得还都是一些浑话，怎么难听怎么来，反正胆量大气势足。
那人平素里温和可亲，其实暗地里就是一只母老虎，女疯子。那天虽冷若冰霜但却站在原地一声不吭。
甚至事后有意隐瞒，不然当众辱骂一国皇后这顶帽子扣下来也够他喝上一壶。
“难怪她只说了句:你会有明白的一天……”
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男人，杨秣很快将自己的情绪隐藏起来。
虞成蹊也就在这个时候，站起身来再次走到窗前，掀开一层黑布。
一个沉香盒子，露出庐山真面目，周身的划痕清晰可见，破破烂烂的样子与周围格格不入。
杨秣心中燃起一股别样的情绪，他一手撑地，起了半身却又因为曾经的伤痛让他畏首畏尾，他害怕了。
收了力道，继续坐着，露出嫌弃的表情：“丢人，现在混得这么差劲儿？出去别说你认识我，什么破烂玩意你还当它是宝贝，还给整一块布遮上。我看那块破布都比它值钱！”
虞成蹊将虫王邪盒捧到他面前，郑重其事：“当年虽损失惨重，但主战场和副战场我们都是胜利者，这是我们的战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