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当铺的门被一阵阴风吹开。
我抬头望去,一顶猩红的轿子无声无息地停在门槛外。
轿帘上绣着金线狐狸,四角挂着青铜铃铛,却诡异地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轿帘微微掀起一角,露出一只苍白的手——指尖染着蔻丹,腕上缠着红线,红线另一端系着一块褪色的木牌,上面写着:
“典当良缘,换我自由。”
胡离的尾巴“唰”地炸开,龇着牙低吼:“老板,是‘狐嫁娘’!”
我眯起眼,剪刀上的暗金纹路微微发亮——
轿中坐着的,确实是一只狐妖。
但她的身上,还缠着更可怕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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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妖掀开轿帘的刹那,当铺的烛火齐齐变成幽绿色。
她穿着旧式嫁衣,盖头下的脸美得惊心动魄,可脖颈上却缠着三圈猩红丝线,深深勒进皮肉,像是被人强行拴住的宠物。
“百年前,我被一个书生用红绳劫了姻缘。”她的声音带着狐类特有的沙哑。
“他死前将我封在棺中,要我世世代代做他的鬼新娘。”
她伸出脚踝——那里扣着一条青铜锁链,链子上刻着“永结同心”四个字,却锈得发黑。
“我逃了棺材,但逃不掉这红线。”她苦笑,“听说您这儿,能剪断世间执念?”
我还没开口,胡离突然跳上柜台,九条尾巴如扇子般展开:“‘红绳劫’是狐族禁术!那书生根本不是人!”
狐妖的盖头无风自动,露出一双金黄色的竖瞳:“哦?那是什么?”
胡离的爪子抠进木头:“是‘伥狐’——专门骗同族结契的邪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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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刀的暗金纹路突然映出一幅画面——
百年前的雨夜,书生蹲在乱葬岗,从一具狐尸身上剥下整张皮,披在自己身上。
他对着月光缝补皮毛,针线竟是猩红的狐毛搓成的!
画面消散,狐妖的盖头“啪”地掉落,露出她惨白的脸:“所以……我一直嫁的是……同族的皮?”
胡离的尾巴烦躁地甩动:“更糟!他用狐皮伪装百年,早就成了‘画皮狐鬼’,专靠吸食狐妖的姻缘气续命!”
正说着,狐妖脖子上的红线突然暴起,如毒蛇般缠向我的剪刀!
“小心!”胡离一尾巴抽飞红线,“那玩意儿沾上就甩不掉!”
狐妖痛苦地蜷缩起来:“他感应到我了……快!典当我的‘情丝’,换你剪断这孽缘!”
柜台上凭空出现一束银白色的光——那是狐妖修炼千年的情根。
我伸手去接,屋顶突然传来“咔嚓”一声脆响——
一只青灰色的爪子捅破瓦片,扒着房梁垂下半个身子。
那张脸还保持着书生的清俊模样,脖子以下却全是腐烂的狐尸!
“娘子……”他的嘴角裂到耳根,“拜堂的吉时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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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倒吊着爬下房梁,嫁衣下摆露出腐烂的狐尾。
他每走一步,地上就留下一滩腥臭的尸水。
胡离炸着毛挡在我前面:“老板!他的狐皮是活的!”
确实——书生脖颈处的人皮和狐皮接缝处,正有无数肉芽蠕动,像蛆虫般啃食着最后的阳气。
“还我娘子……”书生的指甲暴长三尺,直刺胡离咽喉!
“铛!”
剪刀格住利爪,刀刃相触的瞬间,书生的袖中突然射出红线,死死缠住我的手腕!
红线如活物般顺着手臂往上爬,所过之处皮肤火辣辣地疼。
“阿七!”胡离的狐火炸开,却烧不断红线,“这是‘姻缘煞’!”
狐妖突然从轿中扑出,一口咬在书生肩上!
她的犬齿刺入腐肉,书生却哈哈大笑:“爱妻……你终于主动碰我了……”
更可怕的是,狐妖咬过的伤口里,钻出密密麻麻的小蜘蛛——全是红线团成的!
蜘蛛顺着她的嘴角爬进喉咙,狐妖掐着脖子干呕,红线却从她眼眶、耳孔里涌出,将她裹成血茧!
“典当成立!”我趁机将剪刀刺入血茧,“以情丝为价,换红线尽断!”
“嗤啦——”
茧中爆出刺目银光,狐妖的情根在剪刀上燃起狐火。
书生发出不似人声的尖叫,人皮“啪”地撕裂,露出底下腐烂的狐尸本体!
“你竟敢烧我姻缘线?!”狐尸的胸腔裂开,喷出腥臭的黑雾,“那用你的命来赔!”
黑雾中浮现无数张狐脸,都是他百年来害过的狐妖!
胡离突然人立而起,前爪结印:“老板,用那个!”
我猛地想起——上个月收的典当物里,有一把“斩缘刀”。
翻身滚到柜台下,从最底层的抽屉抓出那把生锈的柴刀。
刀身刻着“孽缘尽断”四个字,是当年一位斩情丝的修士所留。
黑雾已经扑到眼前!
我反手一刀劈下——
“咔嚓!”
刀锋过处,缠在我手上的红线齐根而断。书生的狐尸僵在原地,胸口缓缓裂开一道缝。
“不……不可能……”他低头看着自己溃散的尸身,“我的‘红鸾劫’怎么会……”
狐妖从血茧中挣脱,金瞳燃着恨意:“因为你的‘姻缘’——”
“从来都是我一厢情愿的幻梦!”
她猛地掏向书生心窝,拽出一团跳动的情丝——那根本不是红色,而是污浊的灰黑色!
“你看清楚了……”狐妖将情丝举到书生眼前,“你从来……没爱过任何人!”
书生呆滞地看着那团秽物,腐烂的狐脸第一次露出茫然。
下一秒,他的身体如沙塔般崩塌,化作一地腥臭的尸虫。
狐妖跪坐在虫堆里,捧着自己被斩断的情丝,突然轻笑:“原来最深的执念……是我自己的痴心啊……”
她的身影开始透明,金瞳却亮得惊人:“典当已成,我的情根归您了。”
我看向手中的剪刀——刀刃上多了一道金线,而柜台上的木牌悄然浮现新字:
“情丝已断,狐嫁娘自由。”
胡离突然竖起耳朵:“等等……老板,你听!”
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喜乐声,一顶崭新的红轿飘到当铺门口。
轿帘无风自动,里面空空如也。
狐妖的身影彻底消散,唯有笑声回荡:
“这份嫁妆……送给下一位有缘人……”
夜风吹过,轿帘上的金线狐狸眨了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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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一个穿学生服的女孩哭着推开当铺的门。
“求您……”她摘下眼镜,露出眼角诡异的红痣,“帮我忘了那个人……”
胡离的鼻子动了动,狐耳警觉地竖起:“老板,她身上有狐轿的味道!”
女孩茫然抬头,身后的影子却突然扭曲——
那分明是条狐狸尾巴的影子。
我看向静静停在门外的红轿,金线狐狸的绣纹在月光下诡异地笑着。
剪刀上的金线突然发烫,映出一行小字:
“一梦换一缘,轿中解千愁。”
看来……狐嫁娘的“嫁妆”,找到新主人了。
那学生妹摘下眼镜的瞬间,我注意到她眼角的红痣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金红色。
他骗了我三年......女孩的眼泪砸在柜台上,竟发出的灼烧声,说好毕业就结婚......
胡离突然窜上我的肩膀,狐尾绷得笔直:老板!那不是泪——是狐血!
我猛地后撤,只见柜台木纹被腐蚀出焦黑的狐爪印。
女孩慌忙擦拭,袖口却露出半截青色鳞片——分明是蛇鳞!
你不是人。我冷声道,是蛇妖借狐轿寻仇?
女孩的瞳孔骤然缩成竖线,嘴角却扬起狐妖特有的媚笑:不愧是执剪人......
她的天灵盖突然裂开,钻出条赤红小蛇,蛇尾缠着根金线直连红痣:但您猜错了一半——
我是来讨还被盗的嫁妆的!
蛇妖猛地扑向门外红轿,轿帘上的金线狐狸突然活了!
绣纹化作实体跃出,一口咬住蛇身。
血溅三尺的刹那,我看清蛇腹上刻着的字:癸亥年狐族聘礼。
胡离的尖爪掐进我肩膀:那是我姐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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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轿炸成漫天金线,狐蛇缠斗的残影中浮现金字婚书:
今以赤蛇为聘,求娶胡氏长女......
落款赫然是——赵世昌代笔!
原来如此。我捏碎茶杯,当年骗狐妖的‘书生’,就是那个用怨泪珠养伥狐的赵世昌!
胡离的九尾燃起银火:他骗我姐用蛇妖内丹作聘,实则是想炼‘龙凤煞’!
蛇妖的残魂突然狂笑:可惜他没想到——
我们蛇族的‘悔婚咒’,会让双生魂魄纠缠百年!
它蛇尾拍地,红痣里飞出颗琥珀珠,珠中封着半条白狐尾——正是胡离姐姐的残魂!
典当我的怨气!蛇妖的竖瞳滴血,换这对狗男女魂飞魄散!
剪刀刚触到琥珀珠,整座当铺突然地动山摇。
装着狐嫁娘情根的琉璃瓶自行炸裂,金线情丝与白狐尾纠缠成漩涡。
漩涡中踏出个穿血色嫁衣的身影——
左半张脸是狐妖,右半张脸是蛇女!
终于......双生妖鬼的双手各执半截红线,冷笑声响彻当铺,轮到我们......讨债了......
胡离的银火突然熄灭,她盯着妖鬼左手的玉镯,浑身发抖:那是我娘的......
妖鬼的红线猛地缠住我和胡离:一命换一命——
用执剪人的命,换赵家血脉绝嗣!
千钧一发之际,柜台最底层的抽屉自动弹开——
那把斩过姻缘的柴刀,正嗡嗡震颤着浮现新铭文:
以劫破劫,以煞斩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