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穿透厚重的云层,开始缓缓下降。透过舷窗,晨光中的巴黎逐渐清晰——灰色的屋顶、蜿蜒的塞纳河、标志性的埃菲尔铁塔如同一件精致的模型,安静地陈列在下方。
江浸月的心跳,随着高度的降低,再次不受控制地加速。但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恐惧,更多是一种近乎眩晕的、混杂着不确定性的兴奋。
十多个小时的飞行,并未能完全抚平她紧绷的神经。每一次空乘人员的靠近,每一次轻微的颠簸,都让她如同惊弓之鸟。她几乎没怎么合眼,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逃离的每一个细节,以及殷夜沉那双冰冷沉寂、却仿佛能穿透时空锁定她的眼睛。
他真的会如此轻易地放过她吗?
广播里响起法英双语的降落提示。她攥紧了手心,指甲嵌入皮肉带来的细微痛感,提醒着她此刻的真实。
飞机平稳着陆,在跑道上滑行。当舱门终于打开,她随着人流走出廊桥,踏入戴高乐机场的那一刻,一种奇异的感觉包裹了她——空气中弥漫着咖啡、香水以及一种陌生的语言交织而成的异国气息。
她成功了。她真的踏上了巴黎的土地。
按照陆深安排的计划,她没有去取托运的行李(本来也没有),而是直接背着那个双肩包,快步走向出口。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接机的人群,寻找着那个“接应”的标志。
很快,她看到了。一个穿着得体、举着简易电子牌的中年男人站在不远处,牌子上没有任何名字,只显示着一个抽象的深蓝色海浪图案,与那张便笺上的印记一模一样。
男人看到她走近,目光在她脸上短暂停留确认后,便微微颔首,收起牌子,一言不发地做出一个“请”的手势,然后转身引路。
整个过程沉默、高效、毫无拖沓。
男人带着她来到机场停车场,一辆黑色的奔驰轿车安静地停在那里。他为她拉开车门,待她坐稳后,便坐进驾驶位,发动了车子。
“江小姐,欢迎来到巴黎。”男人终于开口,法语口音的英语,语调平稳,“陆先生已经为您安排好了住处。是一间位于左岸的公寓,很安静,适合休息,也方便您之后参加活动。您需要先休息,还是直接去公寓?”
“直接去公寓吧,谢谢。”江浸月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她需要尽快到一个相对安全封闭的环境里,消化这一切。
车子平稳地驶出机场,汇入巴黎的车流。窗外掠过的是与国内截然不同的建筑风格和街景,古老而充满艺术气息,但对于此刻的江浸月来说,一切都像是蒙着一层不真实的薄纱。
大约四十分钟后,车子在一条安静、充满历史感的石砌街道旁停下。男人下车,从后备箱取出她的背包(他何时接过去的?她竟未察觉),然后引着她走进一栋有着雕花铁门和庭院的老式公寓楼。
公寓在三楼,有老式的小型电梯。男人用钥匙打开一扇深色的木门。
里面是一个不算很大,但布置得极其精致舒适的套间。暖色调的装修,原木地板,墙上挂着几幅颇具风格的版画,书架上塞满了书籍和艺术画册。窗外是一个小小的阳台,可以看到楼下绿树成荫的街道和对面面包店的招牌。空气中飘着淡淡的咖啡香和旧书的味道。
“这是钥匙。冰箱里有食物和饮料。桌上有新的手机和本地SIm卡,里面存了我的号码,有任何需要,随时联系我。陆先生希望您能安心准备交流会。”男人将钥匙和一个崭新的手机放在门口的边柜上,语气依旧恭敬而疏离,“我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说完,他微微躬身,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咔哒。
门锁落下的声音,与之前那声象征囚禁的反锁声如此相似,却又截然不同。
江浸月独自站在公寓中央,环顾着这个陌生却充满自由气息的空间。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终于彻底将她淹没,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她慢慢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湿润微凉的空气涌了进来,带着远处隐约的城市噪音和附近面包店刚出炉的烤面包香气。阳光洒在古老的屋顶上,鸽群扑棱着翅膀飞过。
她成功了。她真的逃出来了。离开了那个冰冷的牢笼,离开了那个掌控一切的男人。
尽管前路未知,尽管陆深的意图不明,尽管内心深处依旧残留着对殷夜沉雷霆之怒的恐惧……
但此刻,站在巴黎的天空下,呼吸着自由的空气,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压抑和恐惧都彻底呼出。
再睁开眼时,那双清澈的眼眸里,虽然还带着疲惫与彷徨,却更多了一种破土而出的坚定。
她轻声地,却无比清晰地对这座城市,也对自己说:
“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