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他给她夹菜,状似无意地问:“最近研究所工作很忙?”
“嗯,在筛选新的植物原料,数据比较多。”她回答。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他带着一丝希冀地问。
谢知衡抬起头,对他笑了笑,“暂时没有,谢谢。所里还能应付。”
“谢谢”两个字,礼貌而客气,却像一根小刺,扎了他一下。
他的情绪持续低落,周身的气压都低了几分。连勤务员和小万都察觉到了首长的异常,做事更加小心翼翼。
陈铮依旧会准时回家,闲暇时依旧会为她准备三餐,叮嘱她添衣吃药,甚至在她晚归时,会亲自到研究所楼下等候。
但他与她交谈时,眼神时常会飘向远处,眉心带着一道挥之不去的浅痕。晚上,他虽仍会依惯例询问能否留宿主卧,但在得到她默许后,也只是从身后静静地拥着她,不再有进一步的亲昵举动,呼吸却常常是沉重而紊乱的,显示他并未入睡。
谢知衡起初以为是他军中事务繁忙,或是与同僚、上级有了龃龉。但他不说,她便也不多问,这是他们之间多年形成的默契——给予彼此足够的空间。
一个傍晚,她提前结束实验回家,看到陈铮独自一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没有开灯,暮色将他挺拔的身影勾勒得有些孤寂。
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目光却并未落在上面,只是怔怔地望着窗外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连她进门都未曾察觉。
谢知衡放下包,走过去,轻轻坐在他身边。
“怎么了?”她轻声问。
陈铮似乎这才回过神,转眸看她,眼底的阴郁迅速被一层温和覆盖。
“没事。”他握了握她的指尖,力道有些重,随即又松开,“工作上的事,已经处理好了。”
又一个周六下午,谢知衡从一堆数据中抬起头,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无意中瞥见陈铮再次坐在沙发里,眼神放空,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这段时间,似乎有些疏忽他了。
她放下笔,起身走到他身边坐下,问道:“陈铮,你最近好像……情绪不太好?”
陈铮回过神,对上她带着关切的目光,心头一软,几乎要将盘旋在心底的疑虑和不安和盘托出。
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他不想显得那么狭隘,更怕听到不想听的答案。
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伸手替她理了理鬓边散落的发丝,语气尽量平稳:“没事。可能是最近工作有些累。”
谢知衡看着他眼底难以掩饰的郁色,知道他没说实话。
她了解他,他越是轻描淡写,说明事情越是在他心里拧成了结。
她想了想,主动伸出手,覆盖在他放在膝盖的手背上。
他的手指微凉。她轻轻握住。
“傍晚一起出去散散步吗?”她提议道,“总待在屋里,也容易闷。”
陈铮的心因她这个主动的、带着安抚意味的举动而猛地跳了一下。
他垂眸看着两人交叠的手,再抬眼看她时,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光亮。虽然心里依旧沉甸甸的,可他舍不得拒绝她任何形式的靠近。
他将她的手握在掌心,力道有些紧:“好。”
他看了看窗外灰蒙蒙的天色,“天气变冷了,早点出发吧。我们去新修的室内体育场走走,那里暖和。”
新建的军区室内体育场宽敞明亮,巨大的玻璃穹顶下,各种运动设施齐全。
因为不久前“乒乓外交”带来的风潮,乒乓球区域最为热闹,几张球桌都围满了人,清脆的击球声和喝彩声此起彼伏。
陈铮和谢知衡的出现,吸引了不少目光。他身份特殊,谢知衡长得好看,且气质出众,两人走在一起,自是引人注目。陈铮神色如常地与人点头示意,然后带着谢知衡来到一张刚好空出来的球桌旁。
“会打吗?”他拿起球拍,递给她一个。
“会一点,但不精。”谢知衡接过,老实回答。
两人你来我往地打了起来。起初谢知衡还有些生疏,但很快便找回了感觉。她打法灵动,擅长控制落点和旋转,与陈铮力量十足、攻势凌厉的风格截然不同。几个回合下来,竟也打得难分难解。
陈铮有些惊讶于她的水平,凝神应对。运动似乎能暂时驱散心头的阴霾,他专注在白球飞舞间,看着对面谢知衡因为运动而泛红的脸颊和晶亮的眼神,一种纯粹的、久违的愉悦感悄然滋生。
几局结束,两人都微微见汗。走到场边休息室休息,陈铮拿起准备好的毛巾和水,很自然地先递给谢知衡。
他看着她喝水时脖颈的弧度,忍不住开口,问出了这些天一直藏在心里的担忧:“最近头是不是不疼了?”他注意到她很久没有因为头痛而蹙眉了。
谢知衡放下水杯,愣了一下,随即坦然点头:“是。忙起来,好像就没空想那么多了。”
充实的工作在一定程度上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减轻了精神压力引发的躯体症状。
陈铮松了口气,语气也轻快了些:“挺好的。”
他能感觉到她状态的好转,这比什么都重要。
谢知衡却忽然看着他,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带着点狡黠和亲昵:“不好。”
陈铮的心瞬间又被提了起来,紧张地看着她:“还有哪里不舒服?”
他下意识就去拉她的手腕,想探她的脉搏,像每晚睡前做的那样。
谢知衡却反手握住他的手,阻止了他的动作。
“等一下,陈铮。”
陈铮停下,疑惑地看着她。
谢知衡握着他的手,微微用力,将他拉近了些,仰头看着他深邃中带着慌乱的眼睛,轻声说:“我没事。心里不舒服,是因为我的丈夫心里有事,不肯告诉我。”
陈铮彻底愣住了。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混合着酸涩,猛地冲上他的头顶,让他耳边甚至出现了瞬间的嗡鸣。
“丈夫”。
她承认他是她的丈夫。
不是“哥哥”,不是“陈铮”,而是“我的丈夫”。
这是第一次,他如此清晰地、从她口中听到这个带着法律和情感双重羁绊的称呼。不是在被逼迫的情况下,不是在敷衍父母的时候,而是在这样寻常的、带着关切的对话里。
他看着她,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