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残缺的玉简贴在额头上,像是一块被烧红的烙铁,烫得张玄远脑仁生疼。
这不是什么正经的路子。
正常的火行功法,讲究的是循序渐进,引天地火气入体,温养丹田。
但这《天火金刀诀》第一篇“融炼真火”,开篇就是一句狠话——“以身为炉,以血为薪,不疯魔,不成活”。
它不养火,它是在体内“种”火。
把那一身刚筑基的灵力当成铁胚,用自身的精血去淬火,最后在丹田里硬生生锻出一口能斩断金铁的“火煞”。
“够劲。”
张玄远放下玉简,眼底没有半点惧色,反倒透出一股饿狼见到带血生肉的贪婪。
在这吃人的修真界,温吞水似的养生功法救不了命,只有这种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杀招,才能让他在筑基期站稳脚跟。
洞府内的烛火哔啵炸响了一朵灯花,映照出他侧脸上一道随着咬牙动作而紧绷的咬肌线条。
这一闭关,就是整整三个月。
这三个月里,青禅守在洞府外,每天都能听到里面传出类似野兽受伤般的低吼,那是经脉被高温反复灼烧后的痉挛。
送进去的饭菜常常原封不动地端出来,只有那一桶接一桶的冷泉水,永远不够用。
深秋的芦山,满山红叶如火。
幽暗的静室内,空气干燥得稍微哪怕只有一点火星就能炸开。
张玄远盘膝而坐,原本还算饱满的脸颊凹陷了下去,整个人瘦脱了形,像是一截被烈火烤干的枯木。
但他的眼睛,亮得吓人。
“凝!”
随着一声沙哑的低喝,张玄远猛地张口,一道赤金色的火线从喉间喷薄而出,在身前三尺处盘旋不定。
这火不似凡火那般飘忽,反倒带着一股金铁交鸣的沉重感,火舌吞吐间,竟然发出了类似刀锋划过玻璃的刺耳声响。
三昧真火,成。
张玄远嘴角微微上扬,想笑,却牵动了干裂的嘴唇,渗出一丝血珠。
他浑不在意地伸出舌头舔了舔,那是铁锈和火焰的味道。
久违了,这种力量掌握在手中的实感。
他站起身,骨骼发出一连串爆豆般的脆响。
随手一招,挂在墙上的那柄二阶下品的青光剑嗡鸣一声,落入掌心。
“虽然是刀诀,但眼下穷得叮当响,只能先拿姑姑这把剑凑合了。”
张玄远自嘲了一句,推开尘封已久的石门。
久违的阳光刺得他眯起了眼。
他没走山路,而是直接将灵力灌入剑身。
那赤金色的真火顺着手臂缠绕上青色的剑身,原本温润的水行飞剑竟被这霸道的火灵力激得发出痛苦的颤鸣。
“起!”
没有多余的咒决,凭借着两世为人的悟性和这三个月在那地狱般折磨中磨砺出的神识,张玄远脚下一踏,整个人连人带剑化作一道赤红的流光,冲天而起。
不是那种飘逸的御风而行,他的飞行姿态充满了野蛮的爆发力。
像是一颗失控的火流星,硬生生撞碎了芦山原本平静的气流。
“那……那是谁?”
练武场上,正在操练飞剑的几个张家旁支子弟被头顶呼啸而过的热浪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目瞪口呆地看着那道在群峰之间横冲直撞的红光。
“好像是……远少爷?那是筑基期的遁光!”
“这也太快了!他不是才刚筑基吗?”
惊呼声此起彼伏。
那些平日里对张玄远这个“废柴”少主颇有微词的族人,此刻仰着脖子,眼神里的轻视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敬畏、羡慕以及深深紧迫感的复杂神色。
在这个实力为尊的家族里,你能飞多高,别人看你的头就有多低。
张玄远在空中转了个急弯,强烈的离心力扯得他内脏生疼,但他却忍不住想要长啸出声。
脚下的山川河流在飞速倒退,曾经让他跑断腿的险峰如今不过是脚下的一块顽石。
这就是筑基。
这就是自由。
他刻意压低了高度,贴着主峰的树梢掠过。
狂风卷起千层红叶,在他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赤色尾迹。
远处的主峰大殿前。
张乐乾负手而立,山风吹动他灰白的胡须。
他眯着那双总是显得浑浊的老眼,看着空中那个肆意宣泄着力量的身影。
“刀行剑路,霸道有余,圆融不足。但这股子狠劲儿……倒是像极了当年的老四。”
老人轻轻点了点头,嘴角那一丝常年挂着的苦涩纹路似乎淡了一些。
他没说话,只是眼神里的光,像是看到了一根终于能顶住即将塌下来的房梁的新柱子。
张玄远似乎感应到了那道目光。
他在空中身形一顿,远远地冲着那个方向抱了抱拳,随后剑光一敛,如苍鹰搏兔般向着自家小院俯冲而下。
落地的瞬间,烟尘四起。
张玄远收起飞剑,胸膛剧烈起伏。
这一通乱飞,把他刚刚凝练出来的灵力耗去了大半,但那种通体舒泰的畅快感却是前所未有。
他刚想招呼青禅倒水,胸口突然传来一阵异样的滚烫。
不是那种修炼《天火金刀诀》时的燥热,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像是心脏被人猛地攥了一下。
张玄远脸色一变,迅速冲进屋内,反手打出一道隔音禁制。
他扯开衣襟。
那个一直贴身挂在胸口,被他视作父亲遗物、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线装书——《黄庭道论》,此刻正散发着幽幽的玄光。
那光芒并不刺眼,却透着一股古老苍凉的气息,直接穿透了衣物和皮肤,映照在他的锁骨之上。
封皮无风自动。
那本无论他怎么用力都翻不开第二页的天书,此刻竟然在没有任何外力的情况下,缓缓掀开了一角。
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在死寂的静室内听起来如同惊雷。
张玄远瞳孔骤缩,呼吸瞬间停滞。
上一世,他直到身死道消,这书都只是个用来垫桌角的死物。
这一世,是因为筑基?
还是因为那霸道的火灵力?
第二页完全翻开。
上面没有字,只有一幅奇怪的人体经络图。
图中没有繁复的穴位,只有一道若隐若现的紫气,正从那小人的眉心处缓缓垂落。
张玄远还没来得及细看,那光芒突兀地一收,书页瞬间恢复了原本破旧泛黄的模样,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但他知道不是。
因为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眉心处的上丹田泥丸宫,此刻正突突直跳,像是有什么东西正迫不及待地想要钻进去,又像是在渴望着某种特定的“养分”。
他下意识地抬头,目光穿过窗棂,望向东方那片还未完全暗下去的天际。
若是没记错,道家典籍里常说,紫气东来,万物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