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腥冷,裹挟着那座千年宅邸燃烧后的焦糊味,像一匹湿漉漉的绸缎,贴着江面翻滚。
柳灵均赤足踩在波涛之上,脚下并未沾湿半分。
她微微仰着头,视线掠过岸边那些断壁残垣。
火光已经灭了大半,只剩下袅袅黑烟在月色下升腾,凄厉的惨叫声也早已平息,这片曾经名为“江东陈氏”的地界,此刻静得像是一幅刚刚泼墨挥洒完的山水残卷。
“干净了。”
她轻声呢喃,声音里没有杀伐过后的戾气,反而透着一股子卸下千钧重担后的慵懒与惬意。
那种感觉,就像是刚品完一盏陈年灵茶,余香满口。
柳孤雁站在师父身后半步的位置,一身劲装被江风吹得猎猎作响。
她低垂着眉眼,视线死死盯着师父那在风中轻轻扬起的紫色裙摆。
自从百年前玄素宫那场大变故后,她已经很久没见师父笑得这般……真实了。
不是那种挂在嘴角应对各路老怪的假笑,而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轻松。
“师尊心情似乎不错。”柳孤雁斟酌着开口,声音压得很低,“是因为找到了那一脉的遗珠?”
柳灵均转过身,那双平日里古井无波的眸子此刻亮得惊人。
她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轻轻抵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眼角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孤雁,你眼力还是浅了。”
她转头看向刚才张玄远逃窜的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数百里的夜色与荒野,“遗珠?不,那是根。”
“根?”柳孤雁眉头微蹙,没听懂这哑谜。
“三魂缺二,七魄散四,先天灵光却如皓月当空,死而不散,灭而不绝。”柳灵均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那是极度兴奋后的战栗,“这世间哪有那么巧的事?那一脉早已断绝,凭空冒出来的女娃娃,手里却攥着能引动天雷的因果。”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将这江面上冰冷的空气全部吸入肺腑,才一字一顿地吐出了那四个字:
“那是师祖。”
柳孤雁感觉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她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呼吸在那一瞬间彻底停滞,连心跳都漏了半拍。
师祖。
那个在玄素宫典籍里被尊为“半步化神”、只差一线便能飞升,却在八百年前神秘陨落的传奇。
那个让玄素宫从二流宗门一跃成为修真界巨擘,又因陨落而导致宗门分崩离析的源头。
“转……转世?”柳孤雁的声音干涩得像是两块磨砂石在摩擦。
“尚未觉醒,只是一具空壳。”柳灵均眼中的狂热渐渐冷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冷静与算计,“但只要壳还在,魂总会归位。她现在的资质,比当年师祖本尊还要可怕。那是一种……连天道都在嫉妒的完美。”
这不仅仅是一个人,这是一把钥匙。
一把能让玄素宫重回巅峰,甚至吞并吴国、一统东南修真界的钥匙。
“那为何不带她走?”柳孤雁急了,上前一步,“若是被杨玄真那个老鬼察觉……”
“带走?”柳灵均嗤笑一声,眼底闪过一丝嘲弄,“现在的她脆弱得像个瓷娃娃,离了那小子的那口气,立刻就会碎。再者,你以为杨玄真的‘天听地视’是摆设?我今夜出手已是冒险,若是直接带人回宫,不出三日,玄素宫就会被踏平。”
“那便由弟子留下!”
柳孤雁单膝跪在起伏不定的江面上,膝盖砸得水花四溅,“弟子愿自封修为,潜伏虞国,暗中护持师祖转世身,哪怕粉身碎骨,也绝不让外人染指分毫!”
“糊涂。”
柳灵均淡淡吐出两个字,没有丝毫温度。
“你一身金丹后期的剑意,藏得住人,藏不住味儿。杨玄真那条老狗鼻子灵得很,你在虞国待久了,那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告诉人家这里有鬼。”
柳孤雁咬着嘴唇,头颅深深低下,指甲掐进掌心里。
不甘心,如野火般在胸腔里燃烧,却又被理智死死按住。
“我们需要一颗暗子。一颗不起眼,没背景,丢进人堆里找不着的暗子。”
柳灵均从袖中摸出一枚传讯符,手指轻轻摩挲着上面的纹路,“让念微去吧。她刚入紫府,根基尚浅,又是外门出身,没人会注意她。让她去黑山,找那个叫梁太虚的散修。”
“借壳生蛋,草蛇灰线。”
柳灵均转身,最后看了一眼那片废墟,眼神漠然如冰,“这虞国的水越浑,鱼才越好养。告诉念微,别急着找人,先把根扎下去。这盘棋,我们才刚落子。”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已如雾气般消散。
柳孤雁缓缓站起身,望着师父消失的方向,又回头看了一眼那深邃无尽的荒野,咬了咬牙,身形化作一道极淡的剑光,贴着江面瞬息远去。
风更大了。
除了那满目疮痍的废墟,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血腥味,仿佛这里从未有过仙人驻足。
只有一场即将在虞国修真界掀起的风暴,正悄无声息地酝酿成型。
几百里外的荒原深处,一处天然形成的溶洞内。
篝火毕剥作响,将洞壁上映照得忽明忽暗。
张玄远盘膝坐在火堆旁,双手有些僵硬地捧着那两枚刚得来的上品灵石。
洞外的寒风还在呼啸,但他却感觉不到冷。
掌心里那两块只有拇指大小的晶体,沉甸甸的,不仅压手,更像是压在他的心脏上。
红色的那枚温热如火,蓝色的那枚凛冽似冰。
没有任何杂质,纯粹到了极点。
即便还没开始引导,那股磅礴到令人窒息的灵气就已经顺着劳宫穴往经脉里钻,像是有无数细小的蚂蚁在血管里爬动,又酥又麻,带着一股霸道的力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