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厮话还没说完,张玄远脚底下一转,人已经往后山兽栏那边去了。
“怀了?”他一边走一边问,脚步快得带起一阵风。
“怀了!刚才陈老把过脉,说是喜脉,稳得很!”小厮跟在屁股后面小跑,脸上的汗珠子直往下掉,却笑得合不拢嘴。
张玄远那颗被三阳丹火毒烧得躁动的心,这会儿倒是诡异地平复了几分。
火龙驹是二阶灵兽,配种极难。
这匹枣红马要是能顺利下崽,那是给家族添丁进口的大喜事。
在这个节骨眼上,这不算什么逆天改命的大机缘,却是个好兆头。
兽栏里一股子腥臊味和干草香。
那匹枣红马正烦躁地在那踢踏着栏杆,响鼻打得震天响。
陈老头正弓着背,手里拿着把刷子,小心翼翼地给它顺毛。
张玄远没凑太近,怕生人味儿惊了马。
他远远地看了一眼,见那马肚子虽然还没显怀,但精气神确实不一样,那双马眼里透着股子护犊子的凶光。
“从公账上支五十块灵石,去买点精细的紫苜蓿,再让人去收点低阶妖兽的蛋,每天给它拌在料里,两个。”张玄远扭头吩咐小厮,声音压得低,“别舍不得花钱,这时候它要是掉一两膘,我唯你是问。”
“哎!家主放心,小的这就去办,绝不含糊!”小厮领了命,欢天喜地地去了。
张玄远站在原地,搓了搓手指。
指尖上似乎还残留着刚才那块青冈石粗糙的触感。
那是给周家的买路钱。
而眼前这匹马,是张家的希望。
但这还不够。
他摸了摸怀里的储物袋,那里面躺着从周家敲来的半部《翻天覆地诀》,还有他积攒下来的大半身家。
既然要赌,那就赌把大的。
“备车。”张玄远转过身,眼神里的那点温情瞬间收敛,重新变得沉静如水,“去黑山坊市。”
黑山坊市比芦山热闹,也比芦山乱。
这里是三教九流汇聚的地方,空气里永远弥漫着一股混杂了脂粉、汗臭和劣质丹药的怪味。
太虚阁就在坊市最繁华的那条街上,金字招牌被擦得锃亮,晃得人眼晕。
张玄远进门的时候,掌柜梁翰阳正拿着一块丝绸帕子,仔细擦拭着手里的一尊玉壶。
见到张玄远,这胖子脸上的肥肉瞬间挤在了一起,那双被肉挤成一条缝的小眼睛里精光四射。
“哎哟,这不是远老弟吗?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梁翰阳放下玉壶,热络地迎了上来,那架势仿佛张玄远是他失散多年的亲兄弟,“上次那批黑铁矿,可是多亏了你照应。”
“梁掌柜客气。”张玄远没跟他寒暄,径直走到柜台前,手指在红木台面上轻轻敲了敲,“我要的东西,到了吗?”
梁翰阳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更深了几分。
他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到了是到了,但这价钱……”
“只要东西对,钱不是问题。”张玄远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平静,但放在柜台上的手却微微握紧了。
梁翰阳嘿嘿一笑,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锦盒,推到张玄远面前。
“三阶上品壮魂丹。”
梁翰阳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子炫耀,“这可是从大宗门里流出来的硬货,为了这玩意儿,哥哥我可是搭了不少人情。不仅能修补神魂损伤,还能温养识海,对于冲击筑基期的修士来说,这就是多了一条命。”
张玄远没接话,伸手打开了锦盒。
一股幽冷的香气瞬间溢了出来,闻一口都觉得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松快了不少。
盒子里躺着一枚龙眼大小的丹药,通体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琥珀色,里面似乎有一缕缕烟雾在缓缓流动,像是活物一般。
张玄远盯着那枚丹药,呼吸不由自主地粗重了几分。
青禅的神魂之伤,就像是一块压在他心口的大石。
每次看到她在静室里苦苦支撑,他这心里就跟针扎一样。
但这丹药越是好,他心里就越是不踏实。
“这药性,太烈了吧?”张玄远皱起眉头,手指悬在丹药上方半寸处,感受着那股透骨的凉意,“若是神魂本就虚弱之人服用,会不会虚不受补,反伤了根基?”
梁翰阳脸上的肥肉抖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显然没料到这个在他看来只是个土财主的张家族长,竟然能一眼看出这丹药的门道。
“远老弟好眼力。”梁翰阳收起了那副市侩的嘴脸,神色正经了几分,“这药确实霸道。若是直接吞服,确实有风险。但若是配合那套《引魂诀》,分七七四十九日慢慢炼化,便可将药力一点点渗入神魂深处,润物细无声。”
说着,他又从袖子里摸出一枚玉简,压在锦盒上。
“这法门,算哥哥送你的搭头。”
张玄远拿起玉简,神识往里一扫。
确实是一套温养神魂的法门,虽然算不上多高深,但胜在中正平和,正好能化解壮魂丹的霸道药力。
他心里那块大石终于落了地。
“多少?”
“看在老弟你的面子上,一口价,四百灵石。”梁翰阳伸出四根胡萝卜粗的手指。
四百。
张玄远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这差不多是张家现在流动资金的一半。
要是让张老三知道了,估计能直接吊死在他门口。
但他连犹豫都没犹豫一下,直接从储物袋里数出四百块灵石,哗啦啦地堆在柜台上。
灵石相撞的声音清脆悦耳,听在张玄远耳朵里却像是割肉的声音。
“成交。”
他抓起锦盒和玉简,甚至没等梁翰阳清点完灵石,转身就走。
“远老弟,不多坐会儿?刚到的灵茶……”
“不了,家里还有事。”
张玄远的声音从门口飘进来的时候,人已经没入了熙熙攘攘的人流中。
回程的路上,张玄远没坐车,直接换了匹快马。
风呼呼地往领口里灌,带着一股子沙尘味,他却觉得无比畅快。
怀里的锦盒被体温捂得温热,贴着胸口,随着马背的颠簸一下下撞击着肋骨。
那不仅是一枚丹药,那是青禅筑基的希望,是她能重新站直了身子,不再小心翼翼活着的依仗。
天色渐晚,夕阳把芦山的影子拉得老长。
张玄远勒住马缰,站在半山腰上,远远望着自家那座略显破败的宅院。
后山的静室方向,隐隐透出一丝紫气,那是青禅在吐纳。
他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衣摆上的尘土,把那股子生意场上的算计和赶路的疲惫都拍散了,这才迈步往山上走。
这四百灵石花得值不值,就看接下来这一年了。
他走到静室门前,没有推门,只是轻轻叩了三下石壁。
那是他和青禅约定的暗号。
里面没有回应,只有那股若有若无的紫气,似乎颤动了一下,随后便是更深沉的寂静,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正在酝酿着一场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