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房的门,像一道划分世界的界线。门内是他短暂赢得的寂静,门外是那个男人的领域。
苏言在床上躺下,身体没有一丝放松。他不是在休息,是在蓄能。耳朵捕捉着空气中每一个细微的振动。他听见顾夜宸走出主卧,听见他穿上外套,听见玄关的门打开,关上。
整个套房,死寂。
他睁开眼,盯着黑暗中的天花板。一天。他又为自己赢得一天。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他成了一具完美的会呼吸的藏品。他学会在顾夜宸拿起杯子前递过水,在他皱眉时调整好室温,还有在他疲惫时用最精准的力道去按捏他的肩膀。
他的话越来越少。一个微笑一个眼神跟一个顺从的姿态,就足以应对一切。
顾夜宸似乎很满意。他不再用言语试探,不再用那种审视的目光凌迟他。他甚至有几天,都允许苏言一个人睡在客房。
这,是奖赏,也是驯化。苏言清楚知道。他像一只被拔掉爪牙的野兽,在主人划定的范围内,表现出无害的温顺,只为换取片刻喘息。
这一晚,苏言依旧在客房等待。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墙上时钟的指针走动声被放大,成为这个空间里唯一的节拍。
午夜已过。顾夜宸还没有回来。
他不焦躁,只是平静的等待。
玄关处传来钥匙转动锁孔的声响,比平时更长,更笨拙,门被推开,撞在墙上,一声闷响。
苏言立刻从床上起身,没开灯,赤着脚,悄无声息的走出客房。
客厅的灯是暗的。只有玄关的光,勾勒出一个摇晃的人影。
顾夜宸正靠在墙上。身上那件昂贵的定制西装此刻皱的不成样子,领带被扯的歪斜,挂在敞开的衣领上。浓重的酒气,雾似的,弥漫在空气里。
苏言停下脚步,站在阴影里。
顾夜宸似乎没有发现他。他抬起手,试图去解手腕上的袖扣,手指完全不听使唤,那个简单的动作重复好几次都失败。
他低低咒骂一声,放弃。身体一软,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
头靠着冰冷的墙面,仰起脸,喉结滚动。他闭着眼,呼吸粗重。平日那张永远冷静自持的脸,此刻是毫不掩饰的疲惫跟烦躁。
苏言走了过去。脚步很轻。
他蹲下身,伸出手,去碰顾夜宸的手腕。
指尖触碰的瞬间,顾夜宸霍然睁眼。那双在黑暗中依旧锐利的眼睛,此刻因醉意而有些失焦。他抓住苏言的手腕,力气大的惊人。
“谁?”他的声音沙哑,满是警惕。
“是我。”苏言应道,声音很轻,没有起伏。
顾夜宸盯着他,辨认了很久。他眼中的警惕慢慢褪去,换作一种混沌深不见底的黑色。
“你……”他开口,声音含混,“为什么在这里?”
“我在等您回来。”苏言说。他试图抽回手,但男人的钳制纹丝不动。
顾夜宸没有说话。他只抓着苏言的手腕,用近乎粗暴的力道,一把将他拉向自己。
苏言身体失去平衡,向前倒去。他下意识伸出另一只手,撑在顾夜宸身侧的地板上。这个姿势让他整个人笼罩在顾夜宸上方。能清晰闻到男人身上酒气混合冷冽古龙水的味道,能感觉到他身体散发的滚烫温度。
“我今天……喝了很多。”顾夜宸目光没有焦点,像在对苏言说,又像自言自语。
他松开苏言手腕,转而环住他的腰,手臂收紧,用力不容抗拒的把人压向自己。
苏言的胸口,紧紧的贴上顾夜宸的胸膛。他能清晰感觉到男人衬衫下强劲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沉重,混乱。
“他们都想从我这里拿走东西。”顾夜宸的脸埋在苏言颈窝里,声音闷闷的,带着孩子气的抱怨,“每一个人。他们看着我,就像看着一堆会走路的钱。”
苏言身体僵硬。男人的呼吸喷在皮肤上,又热又痒。他强迫自己不动。
“我给了你房子,给了你衣服,给了你所有人都想要的一切。”顾夜宸的嘴唇贴着他的皮肤,吐出的每个字都带着灼人的温度。手臂越收越紧,几乎要勒断苏言。
“我藏起你,不让任何人看见你,不让任何人玷污你。”
他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尖锐又无法理解的委屈。
“你为什么不爱我?”
这个问题,像一把烧红的刀,捅进苏言的耳朵。
苏言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回答我。”顾夜宸手臂收的更紧,近乎咆哮。他抬起头,那双失焦的眼睛死死盯着苏言的脸,里面是偏执疯狂的质问。
“我对你不好吗?你想要什么,我没给你?”
苏言看着他。看这个商场上翻云覆雨,玩弄自己于股掌的男人,此刻孩子似的,向他索要一颗糖。
爱。他竟然在问自己,为什么不爱他。
世上最荒谬的笑话。
苏言胸中翻涌着巨大的恨意跟恶心。他想笑,想大声嘲笑这个男人的愚蠢可悲。他想用最恶毒的语言告诉他,他永远也得不到那东西。
他不能。
他的脸上,不能流露出任何一丝真实的情绪。
他看着顾夜宸那双因酒精和偏执变红的眼睛。他的手,一寸一寸的抬起。指尖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
他没有推开他。
手,轻轻的落在顾夜宸脸上。男人的皮肤很烫,还带着一层薄薄的汗。
“别这样。”苏言听见自己的声音说。那声音很轻很柔,带一丝他自己都觉得陌生的怜惜。
他用指腹,慢慢的抚过男人紧皱的眉头。那个动作,温柔的像安抚一个做噩梦的孩子。
“我在这里。”他说。
顾夜宸的身体,在他指尖的触碰下,那股紧绷充满攻击性的力量,似乎一点点瓦解,眼中的疯狂跟质问,渐渐被浓重的疲惫取代。
他环在苏言腰间的手臂,力道松懈下来。
他看着苏言,目光变得涣散。他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发出一声模糊的咕哝。
头一歪,身体的全部重量都压在苏言身上。
他睡了过去。
苏言被他沉重的身体压着,动弹不得。他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只手还停留在男人脸上。
客厅复归寂静。只有男人沉重而平稳的呼吸声。
苏言低下头,看着怀里这张沉睡的毫无防备的脸。褪去所有冷酷跟偏执,这张脸英俊的无可挑剔。
目光落在男人脆弱的跳动着脉搏的脖颈上。
指尖顺着男人的脸颊滑下。
冰冷的恨意,在他眼中重新凝结。匕首似的,淬了寒光,无声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