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汐声是望海镇永恒的背景。
小镇偏远宁静,咸湿海风终年吹拂,把镇上一切都染的懒洋洋。镇上的房子不高,墙壁被海风侵蚀的有些斑驳,墙角跟石阶上都是绿色的苔藓。
苏言的画室开在一条近海的旧街上。
没啥花哨招牌,就一块简单的原木板,上面用干净的字体刻着言画室三个字。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玻璃木门,先进到眼睛里的不是画,是满屋子阳光。
阳光穿过巨大落地窗,把木质地板照的暖融融,空气里是松节油,颜料跟淡淡海盐混在一起的味道。这味道让苏言心安。
“苏老师,你看我画的这个,是大海怪吗?”一个五六岁的羊角辫小女孩举着画,一脸期待的跑到苏言面前。
画纸上,一团巨大蓝色墨迹占了大部分空间,几根歪扭触手伸向旁边一艘更小,快要散架的船。
苏言正蹲着收拾散落的画笔,闻声抬头,阳光落上他柔软发梢,让他整个人瞧着温柔的不像话。离开顾夜宸快一年,他瘦了些,眉眼间的郁结散去许多,眼底深处却还藏着抹不掉的疲惫。
“豆豆画的不是海怪。”苏言接过画,认真的端详,唇角勾起浅笑,“这是一只害羞的章鱼,想跟小船做朋友,所以伸出手,想跟之打个招呼。”
他拿起支黑色画笔,在那团巨大蓝色墨迹上轻点两下,画上两个可爱的圆眼睛。一下子,那只凶恶的海怪就变得憨态可掬。
叫豆豆的小女孩眼睛一亮,开心的拍手:“对!它就是想交朋友!苏老师你真厉害!”
“是你画的好。”苏言把画还她,声音温和,“好了,今天就到这儿,大家收拾好东西,回家吧。”
画室里响起一阵孩子们收拾东西的嘈杂声。这是苏言用尽所有积蓄开的,与其说谋生,不如说是找个安心待着的地方。他只下午教镇上孩子画画,不收贵钱,像个社区兴趣班。
孩子们陆陆续续的被家长接走,临走前都大声的喊:“苏老师再见!”
“再见。”苏言站门口,笑着朝他们挥手。
等最后一个孩子消失在街角,画室里安静下来,只剩窗外规律的涛声。
苏言关上门,开始打扫画室,把孩子们用过的画板一一归位,将散乱的颜料管分门别类的收好,用抹布擦去地板上不小心滴落的颜料。他做的很慢,很认真,像在进行一场仪式。
这种实在跟琐碎的劳动,让他感觉脚踏实地。每件被他整理好的物品,都在证明他对这个空间,对现在生活,有绝对的掌控权。
这里的一切都属于他。
墙上挂的画,大都是风景,望海镇的日出,沙滩,渔船跟礁石。色彩明亮,笔触舒缓,满是对新生活的向往。只有一幅画挂在最里边的角落,画的是一片没有尽头纠缠的荆棘,荆棘中心,隐约是一只被困住的蝴蝶。
那是他刚到这时画的,唯一一幅宣泄情绪的作品。
打扫完画室,天色渐暗。橘红色夕阳沉入海平面,给整个世界镀上一层金边。
苏言没开灯,搬了张椅子,坐在巨大落地窗前,静静的看着远方的海。
海是自由的。
他曾无数次在顾夜宸的别墅里,隔着冰冷防弹玻璃,幻想海的模样。现在,他终于能亲身感受之气息,听到之呼吸。
他抬起手,下意识的想去抚摸锁骨。
指尖将要触到皮肤时,却顿住。
那个曾象征囚禁跟占有的纹身,那个被顾夜宸一遍遍亲吻,刻下烙印的地方,如今空空如也。他花了很多时间,忍受数次激光灼烧的痛,才把那丑陋标记从身上彻底抹去。
疤痕消失了,记忆却不会。
苏言放下手,蜷起手指,掌心传来一阵刺痛。
海风从窗户缝隙吹进来,带着凉意。他起身走到画室储藏间,从一堆杂物里翻出一个小木箱。
木箱没上锁,里面装的全是他过去当演员时留下的东西。剧本,获奖的奖杯,还有些剧照。
拿起一个金色奖杯,是他凭一部文艺片拿到的最佳新人奖。灯光下,奖杯上倒映出他如今没什么波澜的脸。他曾以为演戏是自己一生的追求,可那条路早跟顾夜宸那个名字死死绑在了一起。
把奖杯放回箱子,目光落在一张剧照上。照片里,他一身白色古装,眼神清澈,意气风发。那是他刚出道时拍的戏,他跟顾夜宸初遇的戏。
指尖抚过照片上年轻的自己,苏言眼神暗淡。
他用力合上箱子,重新塞回杂物堆最深处,好像这样就能把过去也一同掩埋。
做完这一切,他才走过去,拉上画室厚重的窗帘,把最后一点光跟窗外的海浪声,都隔绝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