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华的酒店套房。
空气里是香槟跟花卉混合的甜香。
手机屏在昏暗房间里闪个不停,像一颗不知疲倦的人造心脏,每一次跳动,都代表一条涌入的祝贺信息。朋友的跟同行的,艺术机构的还有媒体记者的...赞美之词快要溢出屏幕。
苏言老师,恭喜画展大获成功!《涅盘》是真正的杰作!
阿言,你做到了!真为你感到骄傲!
苏言先生,我们是瑞丽艺术杂志,希望能为您做一期深度专访...
苏言坐在柔软沙发上,还穿着庆功宴那套剪裁得体的西装,他没开灯,任自己陷进巨大阴影,跟窗外城市的璀璨灯火隔绝。
他没有回复任何一条信息。
那些文字像写给另一个人,一个名叫“苏言”的成功画家。他看着那些溢美之词,内心无喜无悲,甚至不起一丝波澜。一种比疲惫更甚的空虚,灵魂像被抽走,只剩一具精致躯壳,被动的接收外界信号。
拿起那瓶不便宜的香槟,却没打开。庆功宴上,他已经微笑应对了太多人,嘴角肌肉都有些僵硬,觥筹交错的热闹反衬出此刻的孤寂。
成功是什么?
画廊拥挤的人潮?闪烁的镁光灯?还是银行账户上不断增长的数字?
都不是。
他滑动屏幕,指尖无意识的翻找通讯录。无数名字跟头像滑过,每一个都代表如今光鲜的社交圈,却没一个能让他产生倾诉欲。
忽然,手指停住。
他点开一个空白对话框。
没备注,只有一个多年前就停用的号码,还有一个灰色的...再不会亮起的头像。一个被他埋在记忆最深处的坐标,他以为自己早忘了,没想身体的记忆这么诚实。
对话框干净的像一片雪地,最后信息还停在数年前。那时,他只是个籍籍无名的美术生,对方已经是高高在上的影帝。
顾老师,谢谢您的指导,我今天画的很有感觉。
顾老师,这是我新画的速写,您有空能帮我看看吗?
顾老师...
曾经,这对话框是他最珍视的宝藏,通往梦想的阶梯。那个被称为“顾老师”的男人,第一个发现他才华并给予肯定的人。
可后来,一切都变。那个温文尔雅的良师益友,亲手撕碎所有美好假象,变成将他囚禁于牢笼的恶魔。
苏言呼吸一滞。
不知道为什么会点开这里。
或许是今晚月色太柔,或许酒精还没散尽,又或许是巨大成功后,那股无处安放的空虚需要一个出口。
光标在输入栏安静的闪烁。
鬼使神差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敲击起来。
他打下三个字。
“我做到了。”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出现在空白的对话框里,显得格外清晰。
这句话,他在心里演练过无数遍。最艰难迷茫时,被所有人否定,只能躲在狭小画室通宵达旦时,唯一的念想,就是有朝一日,能带着作品,站到那个男人面前,骄傲的对他说出这三个字。
不是为了炫耀,只是想告诉他,你没有看错人。
如今,他真的做到,甚至比想象的更好,那个可以分享的人,却成了他最深的噩梦。
看着屏幕上那行孤零零的文字,苏言像被一道惊雷劈中。
强烈的自我厌恶感猛地涌上心头,瞬间席卷四肢百骸。
他在做什么?
竟然还在潜意识里,向那个毁掉他一切的人寻求认可?
记忆中温和的“顾老师”的幻影,跟后来那个偏执...疯狂...在他身上留下无数伤痕的顾夜宸的脸,猛然重叠。巨大的割裂感让他一阵反胃。
他几乎是惊慌失措的,疯狂点击删除键。
那三个字被一个一个吞噬,就像他试图抹去刚刚那个荒唐念头。直到对话框重新空无一物,他才像脱力一般,将手机扔在一边。
手机磕在沙发扶手上,一声闷响。
房间里重归寂静,但那份空虚已被更尖锐的痛苦取代。他蜷缩在沙发里,用力抱住自己,身体却不受控制的微微发抖。
原来,他所谓的“涅盘”,不过一场自欺欺人的表演。所有的痛苦,他都画进了画里,以为这样就能跟过去割裂。可他忘了,那些痛苦的根,就长在他血肉里。
只要轻轻一碰,那深入骨髓的疼痛,便立刻提醒他,自己从未真正走出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