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真的？”
秦虹听了方舟舟的话，掩饰不住的惊讶和惊喜在他那粗糙的脸上交替出现。
那种濒临死亡的窒息感，
那种全身麻木无法动弹的无力，
那种腿脚迟迟无法行动的担忧，
还有那种极度恐慌的心理旅程，
在过去的一天一夜里，已经让秦虹快要发疯。
尤其是田老二给他详细描述自己昏迷后的惨样和从手背上流出脓水之恶臭，让他每每想起来都心有余悸。
秦虹很清楚，自己真的如那个小娘子说的，中毒以后，是在不知不觉之中昏了过去，无声无息，身边人根本没有觉察。
经过已经无数次复盘，秦虹无论怎么看，这次真是侥幸捡了一条命。
他甚至已经做好了终身残疾，从此在无尽的痛苦中度过的心理准备。
“秦官爷，说实在的，我虽然人小，医术也浅薄，但我最讨厌的，就是您这种不相信我的话的病人。您都拿命和老天赌了一场了，怎么还不相信我说的呢？我说三五天，它就绝对不会超过六天。”
方舟舟的话坦率，直接，不客气。
她有底气，因为她知道，秦虹现在所有的不适，都只不过是神经系统被蛇毒侵蚀过的后遗症。
对症的解毒血清用上，最迟七天，人就可以完全恢复。
秦虹身强体壮，可能甚至都用不了那么久。
“说吧，你想要什么，只要是不违反大盛律法的，我秦虹能办到的绝对不含糊。”
秦虹板着脸，神情略带紧张地看向方舟舟。
那个小女娃子就那么不卑不亢地挺直了腰杆站在火把的光里。
救命之恩大过一切，只是他是官，对方是犯人，他还真怕对方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让自己难办。
“治病救人是为医者的本分，我虽然算不上正儿八经的郎中，但这为医者的份内之事，我从来没有想用它讲什么条件。秦官爷，请您不必挂在心上。”
方舟舟一本正经，姿态放得很平和，一点居功自傲的神色都没有流露出来。
“方姑娘，你看这样如何，从今往后，你们方家人每天吃的白面火烧和水囊，都由我们秦头提供，保证你们一直到金城，都不会饿肚子，这样可好？”
田老二不愧是秦虹的得力助手，他提出的条件对一般的犯人来说，是很不错的选择了。
流放路上，其他多是小事，饿肚子才是真的是攸关性命的大事。
方舟舟一听，知道他们这是打算一次性把这救命的恩情结算了，好两清。
田老二的条件不能不说提得很厚道，如果没有暗室空间在手，说不定自己还就真的答应了。
不过方舟舟手上捏着海量的资源，又怎么会看上区区几个火烧。她啥都不缺，只缺一个能把东西拿出来的机会。
“这样，不好吧。仅白面火烧，我家一顿就要吃十几个，算成银两，一顿就是四五两，一天就是十五两，十天就是一百五十两。
我不知道这一路到底要走多久，想来三五个月是需要的。
就按照四个月算，就是一千八百两，再加上水囊，官爷们可以卖两三千两的东西，白白给了我们方家，只怕是秦官爷愿意，其他犯人家也不愿意。
万一让有心人捅给上面知道，秦官爷如此照顾我们方家，只怕不好吧... ...”
方舟舟用手掐着手指头，一五一十给算了一个大大的明白账。
这下可真是把秦虹和田老二听了个目瞪口呆。
一两银子的天价买三个白面火烧，这是他们自己定的规矩，人家现在拿来这么算账也没毛病。自己总不能打自己的脸，说我白面火烧成本才几文钱一个吧。
田老二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
他想说每次押解队的“暴利”白面火烧的生意，基本上就是初上路的这一小段，属于一锤子买卖。到了第一个镇子，各家一般都会花钱去买些生活补给。
但又想道方家身无分文，就算是到了镇上，他们也没有银钱来买东西，这姑娘以为犯人们需要一路都买白面火烧吃，也是正常。
田老二一阵懊恼，自己真的是昏了头了，没想到给秦虹出个“送一路火烧”的主意是个馊主意。
他无奈地冲秦虹摊摊手，心道，老大，咱们商量好的条件，人家不中意，我是没招了，您自己上吧。
秦虹不是田老二。
他干了一辈子押解官，眼界和见识依然是更高一层。
他什么样的犯人他没有遇到过，看着方舟舟平静自信的样子，他就知道，这小丫头指定不是嘴上说的那么大公无私不求回报，那肚子里肯定也打着算盘数小九九呢。
搞不好她把白面火烧算成天价来喊，就是想从自己这里多要点银两好给方家人傍身，看在救命的份上，就算她狮子大开口，自己也认了。
白了不争气的田老二一眼，秦虹不冷不热地对方舟舟说道：
“你怎么想的，别绕弯子，直接说。”
“秦官爷，我们方家是万万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让您陷入被上面惩戒的。
白面火烧我们不敢要，您正常发免费的黑面火烧给我们就可以。
我看您也是有福报的好人，如果您实在是过意不去，要不，咱们谈谈合作，一起挣点钱？
今天那头野猪，你也知道卖了多少银子，今后... ...”
方舟舟见火候到了，趁热打铁，爽快地把自己肚子里早就打好的草稿一股脑儿念了出来。
“不行！ 今天情况特殊, 那野猪凶残，我押解队帮忙制服还算有功，分一半银子别人也不敢说什么。但要谈合作，那可是违反大盛律例，万万不可，此事莫要再提。”
秦虹义正言辞拒绝了，开什么玩笑，官兵和犯人合作挣钱，能不能挣来放在一边，就这“和犯人勾结”一项，就能把他整个押解队的前程统统葬送了。
再说那野猪撞树这样白捡便宜的好事，能天天有么？小丫头对流放路上的辛苦半点不了解，有点小聪明就自以为是，可真是异想天开。
每次领押解任务，秦虹都会提前打听各家犯人的情况。
这一趟，他最看不好的就是方家，一门子老幼病弱。在他看来，方家那四个儿媳妇，不用等到金城，估计半路上就会出各种意外，搞不好连眼前这小丫头一起被吃干抹净，也是有可能的。
虽然那方家二媳妇展示了不俗的武力，暂时震慑了裴家那个色小子，但她毕竟只是一个人，总有看顾不过来的时候。
秦虹看不好方家，更看不上方舟舟。
几个月后，秦虹为回想起自己此时的“看不上”，是真真切切后了悔，踏马的自己的脑袋是怎么想的，白花花的银子他不香么。
“不只是合作不行，今后也不许再给官兵银两，避免被人误会他们收受贿赂，与他们前途有碍。”
“好好好，不行就算了，我也不勉强。那我可不可以提几个小小的请求？”
方舟舟见秦虹态度坚决，明白他是小瞧了自己。她也无所谓，尽量放低自己的姿态，十分谦卑地和秦虹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