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原熏的后背紧贴着冰冷的椅背,铁质扶手硌得他肘部生疼。
审讯室的白炽灯在头顶嗡嗡作响,刺眼的光线下,他能看清自己投在水泥地上的影子——像一滩融化的蜡,软塌塌地黏在地上。
已经很久没人同他说话了。
那个小个子的守卫就站在他右手边三步远的地方,大约每隔十几分钟会换一次站姿,却始终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石原熏盯着自己手腕上的铐痕,青紫色的淤血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目。
墙角的老式座钟突然“咔嗒”一响,惊得他肩头一颤——原来秒针还在走,时间还没被这间屋子吞噬殆尽。
这是他方才睡着的时候有人送进来的。
石原熏很清楚,方如今故意在审讯室放置座钟,就是要用时间折磨他的神经。
秒针每一次跳动都像在提醒他——每分每秒的沉默,都是煎熬。
方如今深谙审讯之道,知道比起肉体折磨,这种不间断的心理压迫,更能击溃一个老牌间谍的防线。
石原熏越是盯着钟表,就越会陷入自我怀疑:
时间流逝意味着什么?
方如今是否掌握了线索,利用他设局,顺藤摸瓜将情报组织挖出来?
特高课是否放弃了自己?
这种无形的压力,终会让他崩溃开口。
石原熏盯着座钟的秒针看了三圈,突然低低地笑出声来。
“就这点本事?”他沙哑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嘲讽,虽然嘴唇已经干裂出血,但语调依然从容,“民国二十一年,我在天津被捕时,奉军边防军参谋处情报科的人可比这有创意多了。”
他微微活动了下被铐住的手腕,金属碰撞声在寂静中格外清脆。
民国二十一年深秋,天津法租界巴黎路15号的洋楼里,石原熏带着6名特高课精锐扑向代号为“白塔”的秘密电台。
他们接到密报:奉军情报组每晚10点准时发报。
破门而入时,电报机确实闪着绿光,但并没有发现情报员。
石原熏等人刚踏进书房,法式吊灯突然大亮。
窗外传来铁栅栏落锁的声响,书架后转出三个穿蓝布长衫的持枪汉子,洋楼周围也是他们的人。
石原熏等人被捕了。
在英租界废弃冰窖改装的审讯室里,他们用冻硬的鲱鱼抽打石原熏的脚心——这种东北土法不会留伤却能让人痛到失禁。
第三天,审讯官搬来烧红的火盆,把石原熏最珍视的天皇御赐怀表悬在上方:“说密码,还是看它化掉?”
石原熏当然不会说,但是一同行动的人中出了叛徒。
审讯人员便每天通报顺藤摸瓜铲除特高课势力的信息,一时间给石原熏极大的压力。
那时候,每天清晨,铁门开启的刺耳声响成了石原熏的噩梦。
审讯官总会带着一叠新鲜的情报档案进来,慢条斯理地念给他听:“昨天晌午,日租界曙街的吉田楼后厨,你们特高课的密点被端了。傍晚,代号'老码头'的特工在劝业场二楼厕所被抓个正着......”
档案里还夹着现场照片——破碎的电台、同伴被反绑的双手,甚至还有几具尸体。
当时,石原熏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要维持面部肌肉的松弛。
最折磨的是那些细节太过真实:被捕者衬衫第三颗纽扣上的暗记)、被起获的密码本扉页折角方式(真伪识别标志)......
这些只有内部人才知晓的特征,像钝刀般一寸寸凌迟着他的神经。
当审讯官故意把同伴的惨叫录音在深夜播放时,他第一次对着牢房的铁窗呕吐起来——不是恐惧,而是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极致愤怒。
收回思绪,石原熏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老练特工才有的锐利:“时间越长,对你们就越发的不利。”
他故意顿了顿,“不如我们聊聊,如果你们审讯失败,将会由谁来承担这个责任?”
守卫的脸色瞬间变了。
石原熏满意地看着这个反应,慢慢靠回椅背。
座钟的滴答声此刻反而成了他的武器——每一声都在提醒着审讯者:时间拖得越久,变数就越多。
石原熏忽然很想咳嗽,但干裂的嘴唇刚张开,就尝到了铁锈味的血痂。
小个子守卫关掉了通风扇。
汗水顺着脊椎滑进裤腰时,石原熏恍惚觉得,自己真的变成了一团空气,正被这间密不透风的审讯室一点点抽干。
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的声音,石原熏的耳朵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来的还不止一个人。
他垂下眼帘,藏住了瞳孔里一闪而过的精光。
这个老牌间谍太清楚了,在这种博弈里,真正的较量从来不在明处。
审讯室的铁门突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缓缓被人从外面推开。
石原熏眯起双眼,看见三个模糊的人影逆光站在门口。
他下意识绷紧脊背,却在看清来人后微微一怔——为首的竟不是方如今,而是之前曾经来打量过他一次的男人。
从那人的神态看,石原熏猜他是干审讯的,应该是方如今请来的帮手。
另外一个人是方如今的跟班。
第三个年轻人,他并不认识。
此人穿着熨烫平整的藏青色中山装,每一粒盘扣都严谨地系到领口。
金丝圆框眼镜后是一双与年龄不相符的沉静的眼,镜片偶尔闪过冷光。
整个人像一柄收入鞘中的剑,温润儒雅下隐着锋芒。
小个子守卫忙上前:“魏队长,您怎么亲自来了?”
他探头往三人身后张望,走廊空荡荡的只有惨白的灯光,“方组长他......”
魏志鹏没答话,只是直接坐到了石原熏的对面。
一旁的戴建业轻声对小个子守卫道:“不该问的别问,这里你留下,其他的人都出去吧。”
很快,另外两名看守退出去,审讯室铁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
石原熏缓缓抬起头,盯着魏志鹏缠着血绷带的右手,嘴角扯出一丝讥诮的弧度:“怎么,沉不住气了?是不是压力越来越大了,你们方组长为什么不来见我?”
这家伙还是那么嚣张,魏志鹏道:“方组长公务缠身,这点小事,我们几个处理就够了。”
他打了个手势,一旁的小顾慢条斯理地从公文包里取出一沓文件,放在桌子上,将有字的一面扣在下面。
石原熏的目光如鹰隼般锁定在那沓反扣的文件上,纸张背面透出些许墨迹的轮廓——那是特高课专用密电码的独特排版格式。
他眼角微微抽搐,难道他们真的采取了行动,并且有了收获?
不应该啊!
魏志鹏平静地看着石原熏,居高临下的目光,就像看着一块刚买回来的死猪肉,淡漠的没有一丝感情。
石原熏纵然信念强大,但哪里有人会愿意遭受酷刑,不到最后一刻,还是能拖就拖。
他喉咙有些发干:“你…你知不知道,一旦我出了事,会给你们特务处带来多大的麻烦?”
魏志鹏悠悠地道:“既然如此,为什么没有人出面搭救你?”
“是你们故意封锁消息,而我之前本就是准备去上海公干,自然没有人会想到我被你们抓了。”
魏志鹏道:“我们特务处是干什么的,想必阁下应该很清楚。从成立至今,有头有脸、有权有势的人落到我们手里的,没有上千,也有千八百了,这些人当中比你背景大、后台硬的人大有人在,最后还不都是一个结果。你说,我还怕你背后的那些人?”
石原熏愤怒道:“你疯了,你真是疯了!”
魏志鹏笑了笑:“我为什么这么干,你应该很清楚。我想知道,你们在南京的组织还有哪些人,都在什么地方,近期有什么任务。第三,一个叫作梶原千春的女人现在在哪里?”
石原熏突然怪笑起来:“事到如今,你们还在诈我!可惜啊,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说的那个女人,我压根儿也不认识。退一步讲,我真的是你们所认为的那个人,即便我都交代了,你又怎么会放过我?我明知必死,你以为我会说?”
魏志鹏挑了挑眉:“为什么不会?有时候,人是宁愿一死的。也许我的确不会放了你,但我笃定,如果你继续跟我装傻充愣,将来你一定会求我杀了你。”
石原熏只听得遍体生寒,魏志鹏的语气连一点愤怒的波动都没有。
正因如此,才让石原熏更觉得可怕。
一个人要冷血到什么程度,才会变得如此平静?
魏志鹏面对面地看着他,瞧见他要有动作,魏志鹏忽然道:“如果你真是特高课的特工,你不会傻到想要嚼舌自尽吧?”
张大了嘴巴的石原熏死死地瞪着魏志鹏。
魏志鹏慢条斯理地道:“你应该清楚,咬舌,是死不了的。就像你断了腿,哪怕你再不怕痛,你也无法像正常人一样走路。
“因为你的身体不会允许你这么做,所以,你咬不断你的舌头。”
“当你咬下去的时候,你的身体就会阻止你继续用力。我倒是可以帮你一把,比如在你咬住舌头的时候,在你下腭上扳一下,可即便那样,你还是死不了。
因为你能咬断的部分,只有一些毛细血管和小动脉,牙齿够不到要害。而这些小伤口,你的凝血机制会在你流出足够致死的血量之前,就凝止它。
之前我审讯一个犯人的时候,是有人用钩子钩着他的舌头用刀割掉的,他也没死,只是说不出话了……”
石原熏纵然心志坚定,听到这样的话,也不禁表情错愕。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第一个问题,你的同伙,还有谁?”
石原熏闭紧了嘴巴。
魏志鹏摇摇头,起身走到了他的面前,蹲下身子,抓住他的足踝,扯过他的腿。
石原熏眼睁睁看着,就见他毫无表情地举起了一口短刀,冷静的就像是端详着一块咸肉的厨子。
“你要相信,死,真的不是最难的。很多办法,可以让人只求速死!”
魏志鹏好像找到了切牛肉的纹路似的,轻轻一刀,切了下去…
石原熏的脚踝处突然传来一道锐利的剧痛,他猛地绷直了脊背,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冷汗瞬间从额头渗出,顺着太阳穴滑下。
他的脚趾不受控制地痉挛着,被割开的伤口处,鲜血顺着苍白的皮肤蜿蜒而下,在脚底汇成一滩暗色。
石原熏的呼吸变得急促,鼻翼剧烈翕动,却仍死死咬住后槽牙。
只有那微微发颤的小腿肌肉,和攥得指节发白的双手,暴露了这具身体正在承受的极致痛楚。
审讯灯炽热的光线下,他布满汗水的脸庞泛着病态的青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骇人,像头受伤的困兽,随时准备反扑。
魏志鹏暗暗点头,这个家伙果然不好对付。
因为魏志鹏是刑讯高手,所以在场的戴建业、小顾以及小个子看守,都不眨眼睛地看着他对石原熏动刀。
这里面,尤其以戴建业最为感兴趣。
脚踝这个位置,要顺着肌理斜着下刀。
戴建业注意到,魏志鹏的左手拇指刚才始终压在石原熏的足弓处,这个看似随意的动作实则精确控制着肌肉的张力。
当刀尖游走到肌腱位置时,魏志鹏手腕突然一翻,刀刃以几乎不可察觉的幅度微微上挑——这是为了防止伤到深层神经。
刀锋以三十度角切入皮肤,像裁纸般利落地划开一道两厘米长的口子。
血珠立刻沿着切口渗出,却诡异地没有喷溅——他完美避开了主要血管。
戴建业注视着魏志鹏收刀的动作,心中暗叹。
这哪里是刑讯?分明是门残忍的艺术。
魏志鹏的刀法精准得令人发寒——每一分力道都计算得恰到好处,既能让人痛不欲生,又不会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相比之下,临城站的孙大彪虽然凶名在外,但手法终究粗粝了些。
而魏志鹏不同。
他的刀尖能挑开最细微的神经末梢,让人在清醒中品尝每一丝痛楚。
石原熏此刻的颤抖、冷汗、乃至瞳孔的收缩,全在他的掌控之中。
这种折磨不会让人昏迷,只会让痛感如潮水般层层叠加,直到意志彻底崩溃。
这时,魏志鹏恰到好处的说道:“这只是开胃小菜,接下来还会有更多的美味等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