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活下来的人们将这一切吟为歌谣。】
【衣衫褴褛的理想家们围坐着烘干翅膀,有人用伤痕累累的手掌托起走失的航船。】
【合上这本厚重的故事时,雨夜里的篝火仍在燃烧。】
【——他们会记得身负洁白羽翼者的高洁与伟岸,仿佛世间神话的化身。】
【“看啊,他们真的把长夜走成了黎明的序章。”】
……
“你决定了吗?”穆队问。
“是的。”苏明安答。
“不反悔了?”
“不反悔。”
“你将化为新世界的‘世界树’,相当于星球意识……或者说,一种冰山之下的集体无意识。”
“嗯。”
“你不会拥有真正的人型,不能自由地行走于世间,你的天赋与前程就此断绝,再也不能奔向星空深处……即使这样也可以吗?”
“嗯。”
“你会在长久的守望中逐渐失去意识,失去自我的存在,成为一种象征之物,一种本源的化身,与永恒的囚禁死亡无异……即使这样也无所谓吗?”
“嗯。”
“为什么?你明明可以拥有未来。”
“在解答这个问题前,穆队,我想问你,你有问过世界树……那位罗瓦莎的不知名先驱者在成为世界树前,他\/她是怎么想的吗?”
“……呵,你们这些理想主义者都一样,为了你们扭曲的偏执的理想,不顾别人怎么挽留,不顾自己怎么想活。”
“我不容许失败,最后缺漏的这几百点能量,可能是木桶崩毁的最后一块短板,也可能造成一切努力前功尽弃……所以,由我补全,不抛弃任何老弱病残,带所有人一同登上方舟,这就是我的愿望。我曾说过,当电车驶来,我既不会拉动左边的拉杆,也不会拉动右边的栏杆,所以我选择挡在电车前。”
“……恭喜你言出必践,苏明安。”
“谢谢。”
“……有一个问题困惑我许久,我一直看不出你内心真正的偏向,你到底是想死,还是想活?”
“我想死去,死亡对我来说是一种解脱,是一种苦痛的终结。但我也想活,我渴望不疲惫地活着,我渴望有激情地面对未来的一切,我渴望嗅闻故乡野花与清风的气息。‘活着’对我来说是一块砝码,比起我所渴望的局面,这枚砝码会让我感到动摇,但不足以撼动我的选择。”
“是吗,这就是你的答案……”
“嗯。”
“我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吗,支持你走到我面前的,到底是理想,还是执念?”
“我分不清。”
“分不清?”
“我……忘记了有些时候我为什么会笑,也忘记了有些时候为什么会落泪。我追逐我的愿望,将它视作我活下去的唯一意义……我告诉自己,不要辜负那些沉没成本,不要辜负那些拼命托起我的人,不要辜负那些投在我脊背上的殷切视线,不要辜负我的权柄,不要辜负那些等待回家的朋友们……一旦失去这一切,我的人格乃至意义都会完全消解。逐渐地,我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因为初心与愿望,还是因为沉没成本与责任,亦或是两者都有。”
“你这种人就是道德底线太高了。”
“如果丢掉了这一切,我本身的人格与意义也将彻底消弭,于我而言不如死亡。”
“‘理想’这个词汇贯穿了你们故事的开始与终末,但直到今天,我还是不明白这个词汇为何驱使你们奋不顾身。”
“它是一种……水晶钢琴般珍贵的东西。”
“水晶钢琴?”
“我小的时候,路过校门口的橱窗,看到了一架很漂亮的水晶钢琴摆饰,可它的价格让我望而却步。每次放学路过橱窗,我都会看一眼那架水晶钢琴,假想它要是摆在我的窗前,该是多么漂亮。可我知道,这是不属于我的东西。”
“……”
“后来有一天,赵叔叔注意到了我的视线,他没有余钱买那架水晶钢琴,于是用草给我编了一架钢琴。我小心翼翼把草编钢琴收好,把它摆在了我的窗前。”
“然后你就觉得,草编钢琴比水晶钢琴更好,更让你满足?”
“不,我是小孩子,我还是觉得水晶钢琴更漂亮。但每次看到草编钢琴,我都会想到那架漂亮的水晶钢琴,我欺骗自己,告诉自己这就是那台水晶钢琴,我催眠自己,告诉我我已经拥有了。”
“……”
“所以‘理想’,对我来说就是水晶钢琴,它很遥远,实现它很困难,对于我这种普通小孩可望而不可即,我不该奢求离我太远的东西。但突然有一天,我开始拥有了一架草编钢琴,也就是我的权柄……我开始意识到也许我是可以触碰到钢琴的,我开始催眠自己,告诉自己‘理想’是可以碰到的,我开始欺骗自己,告诉自己只要在世界游戏里努力下去,未来一定能得到我的‘水晶钢琴’。”
“……那最后,你怀里的,是‘水晶钢琴’,还是‘草编钢琴’?”
“是货币。”
“嗯?”
“我不再是捉襟见肘的小孩子,我已经是成年人,我拥有了同时买下两架钢琴的货币。”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那,恭喜你,苏明安!你终于可以透过橱窗,得到你的‘水晶钢琴’了!!”
“谢谢。”苏明安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很开心。”
……
穆队让开了路。
路过时,苏明安问道:“穆队,我想知道你真正的名字。”
在最古早最久远的时代,世界树就存在于此。穆队作为世界树的大脑,伊鸠莱尔作为世界树的守望者,一直陪着世界树。
苏明安很好奇,是哪位无私的人做出了与自己相似的决定,将自己的能量融入世界,化为了世界树。不过,属于世界树的故事早就结束了,无从追溯。
今时今日,似旧日再现。
“我的真实姓名确实不是穆队,这是我给自己起的外号。”穆队摇了摇头:“但没有经过世界树的同意,我不能告知你真名。”
“世界树还有意识吗?”
“漫长的岁月,早已将他的人性与智慧磨损殆尽,现在剩下的,唯有本能与微小的意识。偶尔,他会清醒一小会。”穆队道。
“你的品味够差的。”苏明安突然说。
穆队错愕片刻,才明白苏明安的意思,
既然世界树没有意识,穆队不就是给所有故事评分的人吗?喜欢吃水母故事的就是他,喜欢狗血爽文的也是他,结果把“没品”、“非要男女主配平”的屎盆子都往世界树头上扣。
穆队干咳一声,退开半步。
苏明安向前走。
硕大而蓬勃的世界树下,垂坠着千万根水晶色泽。
一道身影坐在那里。
那是在树下搅拌着杯中方糖的神明安,祂仿佛一直在那里,专心致志数着祂的方糖,白发飘逸,衣冠胜雪。上一次苏明安踏足世界树内部,也是神明安在这里等待。
当黑鸦般的苏明安停在祂面前,神明安抬头看了眼。
“这次你还会给我做选择题吗?”苏明安歪着头问。
“……你真是完全不把我说过的话放在心里。”神明安淡淡道。上一次重置里,祂曾逼迫苏明安立誓,强迫苏明安只在乎自己,不要再管其他人,甚至为此追杀千里至北方冰原。结果苏明安又一次走到了这里。
祂放下瓷杯,举起手掌,似乎又想动手。
“砰!”
穆队瞳孔微缩。
鸦羽飘飞,方糖滚落。
神明安的脊背紧贴树干,白发散乱飘扬,脖颈横亘着一只泛着七色光彩的手掌,五指捏紧,青筋突出。
一袭黑袍的苏明安将祂强硬按在树干上,紧紧捏住祂的脖子。
“……现在,我也是神。”苏明安冷冷道。
神明安是突然出现的,没有在历史上留下痕迹。诞生原因可能是创生之笔写出,也可能是类似黑鹊那样的人造产物。
为了模仿苏明安?为了取代苏明安?
苏明安眯起眼睛,昔日他打不过神明安,被撵得仓皇逃窜,现在今非昔比,吞了乐子恶魔的神格,他的实力趋近一级神。若神明安是人造产物,实力不可能比他高。
神明安望着苏明安,手掌缓缓覆盖苏明安的手背:
“……你恨我?我做错了什么?”
“轰——!”
苏明安按住脖颈,将神明安深深嵌进了树干里,金色的血液顺着指缝流下。
神明安依旧像感觉不到疼痛,再度问了一次:
“你恨我?为什么?”
“之前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只是想让你珍惜自己,想让你许下誓言。我不想再看到任何失去了,包括你的痛苦。”
苏明安突然暴怒,他很少露出这么失控的神情,手指的力道几乎要捏碎石头:
“——那你为什么要杀了苏文笙!!!”
“你为什么要杀了他!告诉我!啊!!”
他像头激怒的雄狮一样狂吼出声,情绪一瞬间爆发。面对自己最后注定的死亡,他维持了太久的平静,像一潭死寂的湖,此时却像一块尖锐的石子坠落而下。
神明安的神情露出了短暂的空白。
祂露出了一瞬间的悲痛,但很快,人性转瞬即逝。
“我没想过这一点。”神明安道。
神的眼里唯有同胞与利益,不在乎其他东西。与其说是祂想杀苏文笙,不如说苏文笙挡在了祂留住苏明安的路途中。
何其高傲的神性。
神明安的脊背,连接着万千水晶枝叶,宛若猩红软管。祂仿佛早已与世界树连为一体,枝叶汲取着祂身上的养分。
“我能感受到你现在的状态,你现在很幸福。”神明安道。
“幸福?”苏明安以为自己听错了,怎么能用这个词汇形容?
“我能感觉到,你是幸福的。”神明安道:“因为你已经做尽了你能做到的事,不必再担心失败。只是你没有察觉到自己现在的心情。”
苏明安手掌攥紧,指甲刺破了神明安的皮肤。
“你还记得,在第五世界结束后,诺尔·阿金妮是怎么评价翟星时期的你吗?他说,他曾偶然在街边看过你一眼,那时的你,眼神麻木又认命、空洞又木然,整个人都无比干瘪。直到世界游戏开始后,他才看到了一个闪闪发光的你。”神明安说:
“世界游戏开始前的你,空有一腔热血却无能为力,你见过世事太多不公,你试图向苦难伸出援助之手,然而你太过弱小,连自己的温饱都无法保障,仅能自己饿着肚子,给桥洞下的流浪汉送些被褥。”
祂无比了解苏明安,字字句句直戳心底,甚至连心态都分析得完全一致,让苏明安惊悚,人造产物能做到这么细微的分析吗?这简直就像他自己……
“父亲用言语和行动教导了你爱这个世界,然而越是成长,你越是无力。你的本心与现实产生了巨大的裂痕。就连帮助班上被霸凌的女同学,最后都把你牵扯进了负面舆论之中。”神明安道:
“你就像苏文笙一样,有心无力。”
“……直到世界游戏开始后,你拥有了力量。”神明安露出微笑:“故而,你做尽了你想做的事,你干涸的心终于得到了滋润,你回应了小时候那个无能为力的你。即使面对死亡,你现在却很幸福。”
“咔!”
苏明安掰断了神明安的脖子,把头颅扔在地上。然而,神明安很快坐了起来,把自己的头颅安好。
苏明安走向世界树,他来这里的正事,是为了让世界树做一件事——撤去【世界屏障】,好让所有人顺利离开。
之前他已经知晓,【世界屏障】如同废墟世界的维度、旧日之世的理想国,能防止高维肆无忌惮进入星球。当司鹊沉睡,便是世界树管理这个屏障。
这不是什么大事,只需要说一声,让世界树开个门,所有人就可以离开。
“唰!”
苏明安的左手掌浮现出了一本金光熠熠的书籍,正是罗瓦莎的【世界之书】,记载着第一纪元到第四纪元的历史。右手掌则是翟星的【世界之书】,呈现漂亮的海蓝色,记载着翟星从草履虫时期到现代的历史,不过时间有限,基本是空白,要等到以后慢慢完善。
苏明安打算效仿罗瓦莎的体系,将小世界也按照【世界之书】的模式管理,这样万一发生大事,可以通过调换剧忆镜片的方式挽回,非常方便。
不过,这都是后话。
“叩。”苏明安敲打了一下树干:“开个门,世界树,撤去【世界屏障】。我们要登船了。”
世界树没有反应,看来仍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
苏明安看向穆队:“大脑,拜托你了。”守望者伊鸠莱尔不在了,世界树在睡眠,只能让大脑来了。
穆队长舒一口气:“好,我来撤去。”他的神情如释重负,毕竟他见证了一个偌大的计划走到了最后。
而苏明安也终于听到了系统的结算声——
“叮咚!”
……
【全部流程已完毕,进入结算阶段,领航人(苏明安),您的完成度如下:】
【1】小世界发展:100%(形成能让翟星人生存下去的世界。)
【2】能源:100%(能量将由您自己补足。)
【3】脱离玩家Ip的办法:100%(已通过灵知梦使得知。)
【4】自己强大到保留情感:94%(二级神阶段足以保留人性,一级神阶段将逐渐失去人性。)
【5】世界游戏的真相:90%(您已得知关于世界游戏轮回与清醒者的大部分真相,唯有梦境之主、“他们”、死亡权柄的来源尚未得知。)
【恭喜,您完成了目标!】
……
最重要的第一项、第二项、第三项都已经100%进度。短短十一天,苏明安做到了这一切。
唯一令他疑惑的是,系统提示中的“他们”一词是什么?这个概念无比陌生,但已然没有余裕探究。
已经不需要了,一切结束了。
穆队的白色身影停在世界树前,手掌按在树干上,忽然说:“苏明安,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小世界的界主你应该心里有数了,那么伊甸园的界主,你可有想好?”
毕竟,这是两艘完全平行的方舟。翟星人进入苏明安的【小世界】,罗瓦莎人进入司鹊留下的【伊甸园】。
苏明安化身为树,没办法离开小世界去管伊甸园。那么,伊甸园的界主就至关重要,这位界主将负责所有罗瓦莎人的命运,指引罗瓦莎人的航行。
“这一点我确实没想好。”苏明安坦然回答:“原定计划是徽白与小白通过冉帛研究员培育出的新生凛族,成为伊甸园的界主。然而……我选择了相对保守的道路,没有精力去管新生凛族那边的事。”
他回档多次,发现按照第一周目的“阿拉乌丁——北望——林音——伊莎贝拉——莫言”的路线是较好的,一次走通,没有找到更好的路线,故而没有改变自己的动向。多次回档中,他不仅告别了许多玩家,也曾派人去看看实验室的情况,然而已经人去楼空。
无论是徽白、小白、冉帛,还是新生凛族,都已不见踪影,只留下空荡荡的实验室。
苏明安想到了至今都没有动作的诺尔·阿金妮,此人故意推迟了万物终焉之主的灭世之雪,是为了一击必杀,但这必杀落在何处,到现在还没有端倪,只闻风吹草动之声。
“不知第一次世界游戏的安忒托莉亚,此人在何处?”苏明安建议道:“若是伊甸园没有合适的界主人选,我认为徽白带来的那批榜前玩家可担重任,徽白本人更好。”
他属意徽白成为伊甸园的界主。
……那位第一玩家徽白已经将自己拆分成无数碎片,如今的徽白已是彻彻底底的原住民,他应该会选择跟罗瓦莎走吧。
“我知道了。”穆队闭上眼睛,沟通世界树,欲要打开【世界屏障】。
“呼……”
风声。
突然,一阵暴起的风声从苏明安背后响起。
“铛——!”
一柄流淌着七色光辉的亚尔曼之剑,与一柄流淌着莹蓝数据的亚尔曼之剑对撞。
苏明安反手握剑,高举右臂,挡住神明安突然暴起的剑刃。他的神情一变,察觉到了神明安的实力。
……不对,这并不是二级神的实力。
神明安和他一样,都趋近于一级神。刚才,是神明安完全没有反抗,所以才会被制住。
这怎么可能?如果神明安是人造产物,怎么可能拥有趋近一级神的实力?
苏明安瞬间察觉到了神明安的本质可能远超他的想象。与此同时,神明安身后的枝叶大动,犹如猩红软管朝苏明安吞噬而来,祂的全身覆盖着一层蓝色光彩,仿佛无数双睁开的眼睛。
——这是,“观测”的权柄?
苏明安眯起双眼,自己走向一级神,靠的是乐子恶魔的“欢笑”神格。神明安走向一级神,又是哪里找来的“观测”相关神格?
据他所知,拥有“观测”权柄的只有……
“铛!”
剑刃碰撞。
二人仿佛科学侧与魔幻侧的对撞,一人身负数据粒子与猩红软管,一人身负七色光辉与白色触须。
“——你到底是谁?”苏明安豁然明白,自己想错了,神明安不可能是世界树制造出来的仿制品,仿制品不可能这么强。
而且,“观测”权柄,在罗瓦莎不存在!
这个权柄,是属于……
他的心脏急速跃动。
“……属于废墟世界,黎明系统的。”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接过了苏明安的思绪。
铛,铛,铛。
仿佛玉石碰撞的声音。
一顶红纱丝绸礼帽,从树干后面探了出来,旋即是一双墨蓝色的眼睛,少年步履舒缓,姿态优雅,单手拄着枯萎的蓝玫瑰手杖,款步走来。
他的每一步,都仿佛踩着音乐的鼓点,踩在人们的心跳之上。
——消失已久的“魔术师”,终于再次走到了舞台的光辉之下。
自从重置后,诺尔·阿金妮始终没有出现,也没有做出任何阻止苏明安的举动。全大陆的人都在寻找这个头号大敌,按理说无论诺尔走到哪里,都会有人目击,然而偏偏,他就像在这个星球上消失了。
直到现在,他的身影才再次出现。
诺尔·阿金妮的行动果然别出心裁、出人意料。
——这位天才根本没有将目光局限于这颗星球,而是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前往了其他星球。
诺尔的眼界根本没有被“一个副本一个文明”的固有思绪局限,而是意识到罗瓦莎无从下手后,果断前往其他文明寻找机会。
金发少年的身上有着海洋的气息,似普拉亚海礁的味道;他的肩头落着一抹荧光,似明辉空气里的光点;他的靴底残留着菌丝,似横港市的菌菇;他的手腕戴着一块腕表,似废墟世界的科技产物……
在苏明安辛勤耕耘罗瓦莎的时候——诺尔·阿金妮充分发挥了自己“宇宙冒险家”的潜能,跳跃式跨向其他世界!
而且,苏明安隐约感到,诺尔·阿金妮跨越的,可能不仅仅是世界与世界,而是某种更深奥、更恐怖的东西……
“我说了。”少年拄着手杖,以一种半嘲讽、半感慨的腔调说:
“停留在这里,永无止境地轮回下去,不飞向高空,便是作茧自缚。游鱼永远无法成为飞鸟,因为它甘愿不离开自己的大海。”
“苏明安,你将视野局限于你热爱的土地,想不到飞向天空的可能性。你要如何打破这无尽的循环?”
苏明安拉开与神明安的距离,冷静道:
“这一次就可以。”
“这一次,所有人都将脱离世界游戏,漫步宇宙,我们再也不用被困在循环之中。”
“而你,诺尔·阿金妮,你也可以随我一起登上小世界。假以时日,你未尝没有成为高维,奔向宇宙的机会。”
诺尔·阿金妮微笑,骨节敲打着手杖:
“朋友,你这话未免太过理想。且不论你如此高明大义,竟然打算放弃潜能,以身化树。你的小世界虽然潜力无穷,但尚显弱小,就连露娜女士都无法寸进,真的能催生出高维?”
“你甘愿作茧自缚,化身为树,下场凄惨……”诺尔的声音似乎顿了顿,随后才道:“可我不愿意。”
依旧是无法解决的矛盾。
苏明安不欲多费口舌,仅看向神明安。
——他只在意,为何神明安能够借助黎明系统的“观测”神格,实力趋近一级神。
神明安淡漠而立,脊背负满猩红触须。
面对苏明安的疑惑,神明安坦然开口:
“我最讨厌谜语人,所以我会告诉你为什么。”
“曾经,我通过跨越世界,偶然见到了一位‘选择了现实’的黎明系统,也就是选择了发起文明入侵战的黎明系统。经过商谈后,黎明告知我,它还有一个身份,乃是智械之神斯卡塔利亚,即罗瓦莎历史上那位被拆分的神明。”
“黎明投放了‘苏明安bot’入侵其他文明,以维系自己文明的生存。在茫茫宇宙的搜寻中,它发现了罗瓦莎。它打算让苏明安bot渗透罗瓦莎,夺取资源,但罗瓦莎是颗硬柿子,它啃不动。”
“于是,它主动向罗瓦莎引来了万物终焉之主,并将‘他维入侵’的方法教给了万物终焉之主,也就是你经历过的‘盗号危机’。不过,最后在苏凛的打巴掌之下,这个危机被破解了。”
“黎明告知我,它之所以能这么顺利成为一级神,是因为它身为AI,没有人性。我便告诉它,我愿意以我的人性,换取成为一级神的力量。”
“随后,黎明说,一级神最大的特点就在于,祂们与天地同寿,与世界一体。祂们能共感到世界的喜怒哀乐,与花草树木同呼吸。”
“于是,我接上了猩红软管,连接了整个废墟世界的情感,将自己强行推上了一级神。”
“呵……它还告知我,千万不要吞下乐子恶魔的神格,我的契合度太低了,灵魂崩毁是必然。没想到,你已经将它吞了下去。”
神明安一席话说完,苏明安紧握剑柄。
“……所以,你是怎么得到,跨越世界的手段的?”苏明安问。
这种手段可不是小打小闹。
“这就是你未曾涉及的领域了。有一批人,他们能够自由地穿梭于世界之间,名为‘他们’,也叫‘梦巡家’。”神明安淡淡道。
“为什么我从未听过这些名词?”苏明安质疑道。
什么“他们”,什么“梦巡家”,这些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什么自己走到今天,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些概念?
然后,他听到了令他无比震颤的答案。
某种冰冷的流体正顺着脊髓爬升,宛如混沌意识中不断漫涨的河水。
……
——“因为你没有向前涉海,你往后退了,苏明安。”诺尔·阿金妮说:
“神明安,是‘当初选择向前涉海的你’。”
……
这一刻,神明安低垂的眼睑,露出几分悲悯、悔意、微妙的痛楚。
“哗啦——”
水晶枝叶哗啦啦地响,苏明安的神情出现了短暂的空洞,整个昏黑的世界都朝他崩塌。眼前所有的颜色被撕裂,只剩下空洞的无措。
仿佛整个人被定格在了一秒钟的时空里。呼吸急促如风暴前的平静。
他咬住自己的舌头。
“不对。”他单调地说。
这样的话,时间线对不上,神明安很早就坐在世界树下了……
不对,有着庞加莱回归、世界之书、切片、可能性、罗瓦莎大重置、小娜大重置,时间根本不是线性的……
诺尔·阿金妮这一跨,跨的不止是文明,还有……
世界线。
“还是不对。”苏明安再一次喃喃重复,脑中快速回想。
叠影说过,苏明安是唯一真实的,就算世上有无数种“苏明安的可能性”,比如分身明,比如分身影,正确的世界线也只会敲定苏明安本人所在的世界线。故而,既然苏明安本人已经选择了向后守岸,那么这个“向前涉海的苏明安”,只是一种可能性的具象化。
唯一真实的苏明安,依旧是此时的自己。
他只是见到了一种被具象为真实的可能性,是诺尔·阿金妮把“神明安”这种可能性带了过来,把这种虚影拓印到了这条唯一真实的世界线上,造就了“自己杀自己”因果链条。
自我吞噬链(SELF-dEVoURER)。
——选择“现实”的黎明系统,侵害选择“理想”的黎明系统。
——选择“涉海”的苏明安,侵害选择“守岸”的苏明安。
望着全身纯白的神明安,有一瞬间,苏明安想到了苏文笙。
戴着耳钉的苏文笙……正是为了保护他自己所在的世界线,选择协助神灵,侵害其他世界线的“苏文笙”。所以,神明安选择与诺尔·阿金妮合作,并不令人意外。在神明安的视角,苏明安仅是其他世界线的虚影。
只不过,苏明安才是唯一真实,神明安只是被诺尔·阿金妮欺骗,以为自己才是唯一真实。
不必怀疑自己的真实,不必揣测对方的虚假。
既然神明安站到了自己面前,失去了人性,与诺尔·阿金妮合作,成为了反派,拿到了“灭世主”剧本。
那么,“救世主”就应当杀死挡在眼前的“灭世主”。
……
“嗯?”
穆队对诺尔·阿金妮的出现感到讶异。他意识到,既然诺尔能出现在这里,必然是世界树跃过了他这个大脑,给了诺尔进出权限。
所以,世界树已经和诺尔·阿金妮结盟……
原来如此。
诺尔·阿金妮,这位心思深沉的天才,不阻拦苏明安收集能量,不阻拦苏明安聚集玩家,不阻拦苏明安戏耍高维,他做出了诸多未知的准备,守在最后的故事末端,在舞台上等待主人公到来。
一击必杀。
只是,一缕困惑在穆队脑中萦绕不去,他附在树干上说:
“界主,你是罗瓦莎的世界意识,你怎么会背叛罗瓦莎,和入侵者混在一起?你给了诺尔·阿金妮进出权限,让他阻止苏明安,你想要罗瓦莎人一起殉葬吗?”
“我不相信你会做出这种决定,一定是诺尔·阿金妮蛊惑了你,第七席尤里蒂洛菈擅长精神控制,界主,请快清醒过来!”
苏明安也将视线投向了世界树。
显然,世界树应该遭到了精神控制,毕竟昔日甘愿化身为树的救世主,那么伟大无私,怎么可能背叛罗瓦莎。
然而,苏明安听到了一个略显耳熟的声音。
是世界树。
“我身为界主,希望这颗星球、这个世界,获得幸福。”世界树道:
“经过漫长的观测与沉睡,我思考出,让这颗星球幸福的成功率99.999%的方案是,”
“——人类灭绝。”
穆队的瞳孔猛然一缩。
世界树依旧毫无知觉地说着:
“让千万年间始终在制造污染与杀戮的人类死去,化作肥料,归还能源,这颗满目疮痍的星球就能恢复健康。”
“人类是有害的。”
“以上是对你的疑问的解答。”
“愿这颗星球得到幸福。”
穆队的手掌在颤抖,他不可置信地盯着树干,眼中的温情全然褪去,只剩下陌生。他不敢相信,昔日的友人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一瞬间,苏明安忽然明白了小娜所说的“你将成为毫无人性的世界意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成为一棵树后,真的……不再是人类的思考方式。人性与自我随着漫长岁月渐渐磨损,只剩下本能。在世界意识眼里,星球是星球,人类是人类,若是保护星球,人类只是星球上的蛀虫。
——贪心的“救世主”啊,你凭什么认为“世界”希望被你拯救?
救世主拯救的,是文明,是历史,是人,而不是这个世界、这个星球。
所以,当初万物终焉之主欲要摧毁罗瓦莎,世界树的想法是杀死制造熵增的人们,而不是拯救人们——毕竟,它的保护目标已经不再是人类。
昔日的救世主意识彻底磨损后……它将保护人类的刀锋,转向了人类本身。
苏明安感到轻微恐惧,他担心自己也会变成这个样子。看来必须要在自己的意识磨损殆尽前……让同胞解决掉自己。否则,自己反而会变成故乡最大的敌人。
要设置一个介错人。
吕树……
苏明安闭了闭眼,缓缓举剑。
既然世界树不愿撤掉【世界屏障】,那么,最后的障碍便已然清晰——
摧毁世界树。
以及,诺尔·阿金妮。
幸好,恢复清醒的世界树没有将高维们放进来,毕竟,这里是世界树的体内,它不会引狼入室,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没有任何高维的干扰,这里只是……他们三个人的战斗,决定世界命运的终末。
苏明安,诺尔·阿金妮,以及,涉海线苏明安。
神明安举剑,与苏明安几乎一模一样的姿态,剑身缭绕着莹蓝色数据,手腕上戴着阿独腕表。脊背拖曳着犹如猩红软管的世界树枝叶,仿佛与此地融为一体。白发飘扬,白衣胜雪,瞳眸缄默无声。
——祂仿佛镜子一般,倒映着一袭黑衣的苏明安。
涉海与守岸。
科技侧与魔幻侧。
猩红软管与白色触须。
接受黎明系统帮助的可能性,与吞下乐子恶魔神格的可能性。
“灭世主”与“救世主”。
“苏明安,提醒你一句。”神明安忽然说:“我的掌权者任务,是‘杀死世界树’。”
苏明安瞳孔微缩。
这是一句很简单的话,没有太多含义。
然而苏明安清晰地记得,自己的掌权者任务是……“质疑世界树,理解世界树,成为世界树”。
他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分裂?”他呢喃道。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分裂的?
叙事锚点只会落在“主人公”的身上。
但如果——“主人公”很早以前就同时存在成两个呢?
观众只会看到“主人公”的行动,但如果,叙事锚点一直在两条线上左右跳动,无缝切换,会呈现什么样的效果?
……
【一千两百四十一章·蝴蝶之死】(开始分裂)
【这里开始出现了第十一席留下的毒药。】
【另外,从这里开始,除了苏明安的内心旁白外,世界之书上的“徽”字,都变成了“微”字,直到发生转线。】
……
【一千两百五十七章·第一次转换】在山洞一觉睡醒后(白线转黑线)
【苏明安醒来后,看了眼任务栏,本是随意一瞥,却突然发现掌权者任务变了。原本的“质疑世界树,理解世界树,成为世界树”竟然变成了……“杀死世界树”。】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掌权者任务会变化。】
【随后,希礼忽然性情大变,从唯唯诺诺的轮椅少女,变成了病娇魔族公主,将苏明安抓去了魔族地界。】
……
【一千两百六十二章·第二次转换】被白发青年砍死后(黑线转白线)
【苏明安躺在床上,睁开眼。】
【“我见你满身是血倒在外城,就把你救了回来,你受的是致命伤。”希礼坐在床边,碰了碰他的额头。】
【苏明安发现希礼恢复了之前怯懦的性情,双腿残疾。】
【“我之前遇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你。”苏明安按了按太阳穴:“她给我下了无法行动的诅咒,她的双腿是健康的,身份是魔族公主。”】
【“我绝对没有做过这种事。”希礼摇摇头。】
……
【一千两百六十三章·“第一玩家去帮另一个第一玩家”】被白发青年第二次砍死后(白线转黑线)
【当苏明安回到房间,希礼恢复了健康的双腿,再度从唯唯诺诺的模样变成了病娇魔族少女。】
【希礼站在他面前,一柄银亮的刀抵着他的胸口。】
【“开席吧。”希礼冷冷道。】
……
【一千两百七十四章·“司鹊,你真不是人。”】
【“那我该怎么见到洛塔莎……”苏明安一边对话夕汀,一边看了眼任务栏。】
【他惊讶地看到,原本的主线任务:“觐见生命女神”,竟然变成了“不拘任何手段、不拘任何助力——杀死生命女神”。】
……
【一千两百七十五章·“消失的徽白”】
【“我查过了,红塔国根本没有一个叫徽白的人。”苏卿摊手:“更离奇的是,包括‘苏琉锦’这个名字,整个红塔皇室都没有听过,你就像从没当过红塔的皇子一样。”】
【苏明安惊讶道:“也就是说,这短短四天,已经没人记得苏琉锦和徽白是谁了?”】
【苏卿点头:“对。我还顺路去萨曼特里大学打听了一下,结果那里根本没有一个叫徽碧的博士生导师。我特地查了食堂的消费记录,连那天你们买折耳根和香菜的记录都没有。——有人在故意抹去你与徽家人的痕迹。”】
……
【“徽白在副本第一天还是红塔国混子,副本第六天就成为了世界树的心腹?”苏明安摩挲着下巴。】
……
【“为什么徽白有那么多兄弟姐妹,中期只剩下了他一个?”苏明安问。】
【“……跨线。”至高之主终于屈尊动了动嘴。】
……
跨线,至少有三次。
每次都是在失去意识或趋近死亡时,发生了跨线。
为了方便称呼,假定在第一次转换前,称之为“白线”。第一次转换后,称之为“黑线”。
在黑线里,任务会变成充满恶意的走向:“杀死世界树”和“杀死生命女神”。希礼会变成病娇魔族公主,许多人会满怀恶意。
在白线里,任务会变成偏向救世的走向:“成为世界树”和“觐见生命女神”,希礼是唯唯诺诺的轮椅少女。
随后,副本第六天,“三个切片苏明安”的出现承接了这种转换。此后就算再度出现了转线,也难以分辨。
希礼曾表示,她的人格转换,源于一种特殊机制,看来正是如此。
“那时的我,真的是我吗?”苏明安不禁思索。
受制于罗瓦莎的书籍概念,连局外人观众都会被这种叙事诡计骗过去。
——如果仅用“省略号”分割切线,谁能够看出来,上文的“主人公”,是否还是下文的“主人公”?
——如果仅用同一个姓名代称“主人公”,谁能够分清,此“主人公”是否彼“主人公”?
——倘若苏明安做A事,叙事锚点短暂离去,苏明安做b事时,叙事锚点才落回来,那么呈现在时空记录体上,便是苏明安只做了b事,从没做过A事。
像是一张黑纸,一张白纸,它们共同剪成了一条直线。明明是两张不同的纸剪成的,黑白黑白黑白交替而成,在外人眼里,却是同一条线。
这种叙事诡计,就连至高之主都可能被迷惑。唯有苏明安自己心里清楚,自己到底做过什么、没做什么。
“也就是说……分裂根本不是从我决定向前涉海还是向后守岸开始的,而是早就从最初的‘蝴蝶之死’就开始了。从那时起,罗瓦莎就存在两条线,白线的我会成为最后守岸线的‘救世主’,黑线的我会成为最后涉海线的‘灭世主’。”苏明安思考着:
“当然,我是唯一真实的,另一条线的‘我’应该是一种机制产物,一种仿品。”
“而我受到了‘叙事锚点’概念的影响,我认为无论是黑线的我,还是白线的我,都是我。实则一直同时存在两个‘我’在叙事,叙事锚点这个摄像头在两个‘我’身上跳来跳去,所以会呈现前后情况割裂,就像荔枝强行拼上了桂圆。”
“对了,如果按照时空记录体的记载,我的掌权者任务分明在副本第三天晚上,就从‘质疑世界树,理解世界树,成为世界树’转换为了‘杀死世界树’,为什么我会认为我的掌权者任务一直是‘质疑世界树,理解世界树,成为世界树’?”
“所以,从一开始,我就是白线,我的掌权者任务从没变过,一直是‘质疑世界树,理解世界树,成为世界树’。只不过罗瓦莎的叙事诡计,让时空记录体一直呈现为‘唯有一人’的假象,让另一个‘我’的掌权者技能‘杀死世界树’嫁接到了视角之下。所以呈现出了掌权者任务骤变、事物前后发展不一的情况。”
“变的仅仅是摄像头,而不是事物。”
苏明安眼皮跳动:
“无论如何,站在这里的我是唯一真实的,这不会有错。”
“光暗面、白线黑线、天使线恶魔线,罗瓦莎竟然共计有三种不同的镜面概念交叠……”
他端正神情,缓缓举剑。
无论如何,白线也好,黑线也好,天使也好,恶魔也好,此时他已站在这里,只需要面对最后的终局。被欺骗的是至高之主这种阴暗扭曲蠕动观测者,和他并无关系。
“唰唰唰——”
无尽的白色触须从他身上涌出,从脊背,从腹部,甚至从腿部,将抛却人类之身,呈现最适合战斗的姿态。
“唰!”
苏明安单手举剑,手肘弓起,手掌置于胸前,行决斗礼。
他仿佛在说,请。
金发少年微笑举起手杖,手臂伸直,朝苏明安抛了下手杖,“啪”地一声轻巧接住,便是礼节性的回应。
“最后一战了呢。”少年呢喃道,不知是否说给他自己听:“来吧。”
有一瞬间,苏明安像是听到了一声古旧的钟声,仓皇作响,犹如猝不及防的命运,它如潮水般卷来,不作预兆,便将他滚入涛涛河流。
那般浪涛如此决绝,如此强烈,灌入他的双耳,遮蔽他的眼眸,扼住他的喉咙,令他无可言语,无可梭巡,无可闻声。
这一刻,他望着表情自始至终没有变动的诺尔·阿金妮与神明安,一股轻微的疼痛和孤独感涌了上来。
明明他们可以是队友……
苏明安闭了闭眼,略感窒息。
他的背后空无一人,再一次孤军奋战。如果他今天失败于此……
仿佛听闻咔哒一声,有脚步踩碎树枝的声音。
“咔哒。”
——飘扬的卡其色风衣,从身后拂来。
青年双手抱胸,金眸如火,无声走入。
“开打了?”云上城神明抱胸而立,神情平淡。
苏明安心绪微顿,孤独感略微褪去,朝云上城神明点头。
“还有人,你不必忧虑。”云上城神明指了指身后。
……还有人?
苏明安疑惑地回头。
随后,又是一声脚步。
——一袭鲜艳如火的红袍,缓缓步入世界树。
她白发飘扬,眼神犹如旷野,肩头盛开咒火之花。
“嗒,嗒,嗒。”
下一刻,又是一道身影,从另一个方向走来。
——她一袭破旧的法袍,披散着亚麻色长发,腰间响起鲜红药剂与碧绿药剂的碰撞声,姿容端庄,面带微笑。
随后,是第四道身影。
一身英伦绅士服,黑皮靴踏步有声。
他手持文明杖,戴着高礼帽,身上散发着消毒水般的魂族气息。
第五道身影。
红发绳犹如一道鲜艳风筝,于空中飘来。
她扎着黑马尾,手持一柄长刀,萦绕着明辉的荧光。
第六道。
白色长纱,犹如翩扬的羽毛。
她拥有一对翡翠绿的双眸,黑发如瀑布散下,步履之间,满地花叶盛开。
第七道,第八道。
一袭新雪般的教袍,穿过层层枝叶走来。
他宛若山巅之雪,深蓝之月。身边则是一个扎着黑色发辫的女童。
几位到访的“客人”,一同站在了苏明安身后。
苏明安的眼神剧烈颤抖,仿佛望见了一场幻梦。他害怕,这只是最后的幻觉。
他们真的来了……真的来了……
“——就你能穿越世界啊,诺尔·阿金妮!”茜伯尔嗤笑一声,指着诺尔。肩头的粉红狐狸摇晃着大尾巴,高声叫着:
“没错!没错!茜伯尔之前没打过,去搬救兵啦!”
听见这话,茜伯尔的脸色泛红,咬了咬牙。
“幸好,算是没有来迟。”朝颜带着恬静的微笑,脚下长满了生机勃勃的鲜花,碧绿的眼瞳看向苏明安。
“父亲。”魂族阿尔切列夫单手抚胸,温柔行礼。
“哼,你这家伙还没死呢。不错!你在明辉放血了那么多次,这回该轮到爷帮你了!你戴着个丑面具干嘛,快卸下来让我看看你真实长啥样。”单双穿着厚厚的外套,不能见光,盯着苏明安看了又看。
“你们……怎么进来的?”苏明安的喉咙梗了片刻,才发出声音。世界树连三位高维都拦在了外面,怎么会放茜伯尔这位轮回之神进来?
他确实幻想过,以前自己救过的人,会不会来救他一次,但他没想到……
“我们一开始,就在这里。”女巫莎琳娜说:“在世界树清醒之前,在世界树将三位高维拦在外面之前,在最开始的最开始。”
诺尔·阿金妮釜底抽薪,神之一手,令世界树倒戈。正常人绝对想不到世界树会倒戈,毕竟世界意识怎么会背叛世界?
然而,在诺尔·阿金妮之前,茜伯尔就已经带人蹲守此处,趁着世界树意识还不清醒的时候,利用离明月的小型“理想国”结界蹲在这里。
故而,苏文笙死后,茜伯尔就一直没出现。
那时,好不容易与苏明安这位旅人重逢,茜伯尔却没打过神明安,她气得牙痒痒,很快“无耻”地摇了一车面包人蹲守在此,防止神明安再一次伤害苏明安。
除了云上城神明是分身,其他人皆是本体。
苏明安想不到的事,他们来弥补。
苏明安没做到的事,他们来做。
——毕竟,“朋友”,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即使诺尔·阿金妮大概率还有后手,但他们已经能够站在这里。
苏明安的视线颤动片刻,一一扫过他们的容颜,与最后那宛若山巅之雪的白发男子对上视线。
白发男子略一点头,笑容浅显而洁净:
“去吧,明安。”
你定能融尽霜雪。
因你足够滚烫。
远处,诺尔·阿金妮姿态未动,他摩挲着怀里的一件水晶摆件,墨黑色的眼底唯有寂静。
“你真的决定以身化世?即使失去自我,形同物件?”诺尔望着苏明安,举杖前,仅问了这么一句。
苏明安的剑与触须颤动,阴影投射而下,仿佛死去之前扑棱的乌鸦。
他说,
“求而不得。”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