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府的雷霆风暴,来得快,去得也快。
当朱旺率领着“无敌舰队”那庞大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长江之上时,这场由他一手导演,席卷了整个江南官场和士林的“清洗运动”,已经落下了帷幕。
数十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士族门阀,在一夜之间,灰飞烟灭。
数千名与“谋逆案”有所牵连的官员、乡绅、商贾,被抄家下狱,等待着他们的,将是漫长的流放与苦役。
而那张曾经笼罩在大明朝堂之上的,由白莲教、江南士族和前朝余孽共同编织的阴谋大网,也在这场狂风暴雨之中,被撕得粉碎。
然而,朱旺的心中,却没有丝毫的轻松。
他站在“富强”号的甲板上,遥望着远处那座雄伟的京城轮廓,眉头,始终紧紧地锁着。
“殿下,”道衍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还在为……朱桂之事,烦心?”
朱旺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鬼面圣使的真实身份,这个足以让整个皇室都为之蒙羞的惊天秘密,被他死死地压了下来。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朱元璋。
因为他知道,这件事,一旦捅出去,所引发的后果,将远比一场“科举舞弊案”或“江南士族谋逆案”,要严重得多。
那不仅仅是一个皇子的堕落,更关系到……整个大明宗室的颜面,关系到……皇权的稳定。
朱桂,必须死。
但绝不能,以“白莲教圣使”的身份,死在众目睽睽之下。
“大师,”朱旺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你说……一个人,怎么能伪装得如此天衣无缝?在此之前,包括我在内,所有人都以为,他只是一个……愚蠢、暴戾、不成器的纨绔子弟。”
道衍双手合十,口诵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陀。殿下,这世间最可怕的,并非是张牙舞爪的猛虎,而是……披着羊皮的饿狼。”
“朱桂此人,心性之深沉,手段之狠辣,贫僧……亦是生平仅见。”道衍的眼中,也闪过一丝凝重,“他善于利用人性的贪婪与恐惧,将白莲教的狂热、江南士族的野心、前朝余孽的仇恨,都巧妙地编织在一起,为己所用。他甚至……连自己的亲兄长,都可以毫不犹豫地,当成牺牲的棋子。”
“若非殿下您,以雷霆手段,快刀斩乱麻,提前引爆了这场危机。恐怕……不出十年,这大明的江山,真的要……易主了。”
朱旺闻言,沉默了。
他知道,道衍说的,并非危言耸听。
若不是自己这个“变数”的出现,历史,或许真的会按照朱桂设计的剧本走下去。
朱棣被构陷谋反,与朝廷陷入内战。
其他藩王,在江南士族的挑拨下,或拥兵自重,或互相攻伐。
而朱标,则会因为兄弟相残,心力交瘁,最终……郁郁而终。
届时,整个大明,将陷入一片内乱的火海之中。
而他朱桂,便可以打着“清君侧”、“靖国难”的旗号,以“救世主”的姿态,从海外,带着他那支由海盗、倭寇和佛郎机人组成的“联合舰队”,强势归来,收拾残局。
好一招……“驱虎吞狼,黄雀在后”!
“只可惜……”朱旺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他千算万算,没算到,我这只‘螳螂’,手里……还藏着一把加特林。”
“殿下,”道衍似乎猜到了他想做什么,连忙劝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豫王殿下如今,毕竟还在‘鬼见愁’,受陈睿节制。我军主力若尽数回京,万一……”
“没有万一。”朱旺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冰冷而不容置疑,“我留陈睿父女,不是让他们去当山大王的。”
他转过身,看着道衍,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大师,你以为,我将‘鬼见愁’,更名为‘大明皇家海军第一惩戒营’,是闹着玩的吗?”
“告诉陈沐灵,她的‘领航员’生涯,提前结束了。我给她一个月的时间。”
“一个月之内,我要看到……朱桂的人头。”
“若是做不到……”朱旺顿了顿,眼中,再无一丝感情。
“——那他们整个陈氏一族,便一起,给他陪葬吧。”
……
当朱旺的舰队,再次返回龙江港时。
迎接他们的,不再是万民欢腾的盛况。
整个码头,一片肃杀。
朱元璋亲率太子朱标、秦王朱樉、晋王朱棡等所有在京宗室,以及……内阁六部九卿,所有三品以上的大员,身着素服,静立于码头之上。
在他们的身后,是数千名同样身着素衣,神情悲怆的……“天才少年班”和“皇家医学院”的学员们。
他们在等。
等那些,在东海之上,为国捐躯的英烈们……魂归故里。
当“富强”号缓缓靠岸,当那数百口覆盖着大明龙旗的灵柩,由海军将士们,小心翼翼地,从船上抬下时。
整个码头,响起了一片压抑的,悲怆的哭声。
朱元璋缓缓地,走上前。
他没有去看朱旺,也没有去看蓝玉和常茂。
他的目光,只是静静地,落在了那些冰冷的灵柩之上。
他伸出颤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其中一口灵柩上的龙旗,那双早已看淡了生死的眸子里,第一次,流出了两行……浑浊的泪水。
“孩子们……”
他的声音,沙哑而又苍老,充满了无尽的悲痛与自责。
“……咱……接你们,回家了。”
说完,他猛地转身,对着身后那数百名文武百官,用一种近乎咆哮的声音,怒吼道:
“都给咱……跪下!”
“为我大明……忠魂送行!”
“噗通——”
以太子朱标为首,所有的人,无论王侯将相,皆在这一刻,双膝跪地。
整个龙江港码头,只剩下朱元璋和朱旺,以及……那些抬着灵柩的,海军将士们,还站着。
“旺儿。”朱元璋转过头,看着自己这个同样眼圈泛红的侄子,声音,缓和了下来。
“这笔血债,咱……记下了。”
他顿了顿,眼中,闪烁着骇人的杀机。
“你放手去做。”
“——需要咱做什么,说!”
朱旺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了心中的悲痛。
他知道,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
他对着朱元璋,郑重地,行了一个军礼。
“陛下!”
“臣,请旨!”
“——开海!”
“——练兵!”
“——灭倭!”
……
当天下午,武英殿。
一场决定了大明未来国运的,最高级别的廷议,正式召开。
参与者,只有寥寥数人——
皇帝朱元璋、太子朱标、澳王朱旺,以及……内阁六部的,九位尚书。
大殿之内,气氛凝重。
朱元璋将那份由朱旺亲自起草的,题为《关于建立大明海洋霸权及未来百年全球战略之构想》的奏报,分发给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当众人看完那份充满了“殖民”、“贸易区”、“关税壁垒”、“以夷制夷”等闻所-未闻词汇的,堪称“惊世骇俗”的奏报后。
整个大殿,陷入了一片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撼与……迷茫。
他们感觉,自己穷尽一生所学的圣贤之道,在澳王殿下这份充满了“离经叛道”思想的“治国方略”面前,都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
“都……都看完了吧?”
良久,朱元璋才缓缓开口,打破了沉默。
“说说吧,都……有什么看法?”
户部尚书曾泰,第一个站了起来。他的脸上,带着几分病态的潮红,那是极度兴奋所致。
“陛下!”他的声音,都在颤抖,“臣……臣以为,殿下此策……乃是……天授之策!是足以让我大明,国祚延绵千载的……不世奇功啊!”
“什么狗屁的‘重农抑商’!什么狗屁的‘海禁’!”这位昔日里最是谨小慎微的“财神爷”,此刻,却如同一个狂热的信徒,挥舞着手臂,唾沫横飞。
“若是能按照殿下所言,开海贸,收关税,建立‘皇家银行’,掌控天下金融!我大明……何愁国库不丰?何愁百姓不富?!”
“届时,钱粮堆积如山,我等……还需为区区军费,而在此争论不休吗?!”
兵部尚书唐铎,也跟着站了起来,他那张黝黑的脸上,同样写满了狂热。
“曾大人所言极是!陛下!殿下之‘全球战略’,更是……神来之笔!”
“将那帮只会惹是生非的藩王,都给咱扔到海外去!让他们去抢!去夺!去为我大明开疆拓土!”
“如此一来,我大明内部,再无内耗之忧。而外部,则多了数十个……忠心耿耿的‘海外兵团’!此消彼长之下,我大明……何愁天下不定?!”
紧接着,工部尚书赵俊、新任的礼部尚书余瑱……
一个个曾经还对朱旺心存疑虑的朝廷重臣,此刻,都仿佛被集体“洗脑”了一般,纷纷站了出来,用最华丽的辞藻,最激动的语气,表达着他们对这份“伟大蓝图”的……无上支持!
朱元璋静静地听着,看着眼前这幅,他从未见过的,君臣同心,众志成城的景象,心中,百感交集。
他知道,一个全新的时代,真的……要来了。
他将目光,投向了那个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的,自己的儿子——
太子朱标。
“标儿。”
“你……以为如何?”
朱标缓缓地,站起了身。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激动与狂热,只有一种……超乎年龄的,属于储君的沉稳与睿智。
他对着朱元璋,深深一揖。
“回父皇。”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儿臣以为……”
“——此策,可行。”
“然,国之大政,非同儿戏。所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越是宏伟之蓝图,越需……谨慎行之。”
他抬起头,目光,缓缓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位,因为狂热而显得有些失去理智的重臣。
“诸位大人,只看到了‘开海’之利,可曾想过……‘开海’之弊?”
“我大明,承平已久。百姓,安于农耕。贸然开海,必将有无数百姓,弃田从商,逐利而去。届时,农桑之本,会否动摇?”
“我大明,海疆万里,卫所林立。然,水师疲敝,战船老旧。一旦国门大开,引来那西夷之觊觎,我等……又当如何御之?”
“最重要的是……”朱标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朱旺的身上,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人心。”
“当无尽的财富,从海外涌入。当商贾之地位,日益高涨。当‘利’字当头,取代了‘义’字……”
“我大明朝,那传承了千年的……礼崩乐坏,又该……何去何从?”
朱标的这番话,如同一盆冰水,瞬间便浇熄了在场所有人心中那团狂热的火焰。
是啊。
他们只看到了光明,却忽略了……光明背后,那更为深邃的……黑暗。
整个大殿,再次,陷入了沉寂。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朱旺,却突然,笑了。
他缓缓地,站起身,走到了朱标的面前,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标弟。”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欣慰的笑容。
“你能看到这些,很好。”
“非常好。”
他转过身,面对着众人,那双漆黑的眸子里,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自信与光芒。
“你们所担忧的,我……都想到了。”
“而我,也早已……为这一切,准备好了……答案。”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出了那个,他早已在心中,酝酿了许久的,真正的……“杀手锏”。
“——《大明……宪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