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允谦见上官沅芷嘴皮一张一合全然不认,不由得怒上加怒:“惠宁乡主,我儿在鹤留湾被恶人打伤,那是丰邑侯的封地,你岂能不认!”
上官沅芷冷笑一声:“你儿子在我鹤留湾受的伤没错,却不是我鹤留湾的人所伤,是他自己撞翻了油锅,自作孽尔,休得赖上他人!”
何允谦怒目欲眦:“休得胡言,分明是你府中奴仆指使恶徒,用滚油泼我儿之面,将我儿烫成重伤!”
何允谦又朝鸿帝奏道:“陛下,惠宁乡主如此袒护恶徒,请陛下为臣做主啊!”
上官沅芷也朝鸿帝说道:“陛下,何大人之子在我鹤留湾受伤不徦,但并非我鹤留湾百姓之过。
实是那何书晏在鹤留湾强抢民女,且又纵奴行凶,殴打一个无辜小姑娘致重伤欲死,围观百姓上前劝阻,何书晏恼羞成怒之下拔匕首伤人不成,自己不小心撞翻油锅,与我鹤留湾百姓没有任何关系!请陛下明查!”
何允谦回头看着上官沅芷恨声道:“惠宁乡主,休得不认,我儿岂是那强抢民女之人,更不可能纵奴无故伤人,反倒是你府中奴仆,指使恶徒伤了我儿!
当日,我府中家丁随我儿出游,亲眼见得你府中奴仆指使人往我儿面上泼油,他们皆可做证!”
上官沅芷耻笑道:“何大人能言善辩,你府中的奴仆做证?那你何不让他们也上金殿来对质!”
“这…”何允谦顿时被噎住,他倒是有这么想过,最终还是没敢。
那几个家丁是什么货色,都是欺软怕硬之人,他清楚得很,若上金殿直面君王,怕不是要吓尿裤子,到时一慌什么都给说了,那不是得完蛋。
上官沅芷哼了一声:“别不是不敢吧!”
何允谦被上官沅芷一怼,老脸微红:“有何不敢!只是那几个家丁也被恶徒打得伤重欲死浑身是伤,伤重上殿面君有失礼数,我怎可带来!”
鸿帝见得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争吵,也是头大:“好了,你二人休得再吵。”
上官沅芷与何允谦微弯了腰行礼,皆闭了嘴。
鸿帝早收到了柔儿呈上来的密信,又另着其他暗夜使查证过,上官沅芷说的也基本符合事实。
但鸿帝却是不能判上官沅芷是对的,他还得照顾一下何允谦的感受,必竟何书晏也算他的半个外甥,又是昭华郡主的独子,怎么也得讲点情面。
可又不能说上官沅芷说的是错的,因为她说的也没有错。
鸿帝也是头疼,堂堂帝王此时竟有种丰邑县令林谦坐公堂的感觉,这等事怎么判都不好。
鸿帝龙目微眯,心下有了决断,此时还是先照顾何允谦与昭华郡主的感受吧,让上官沅芷吃点亏,稍后再给她一些补偿便是。
鸿帝缓缓说道:“惠宁乡主,何书晏在鹤留湾受伤,何爱卿说是你府中奴仆指使恶徒所致。
而你却说此事是因何书晏强抢民女,被围观百姓制止,他自个撞翻的油锅。
你二人各有说法,朕一时也难分真假,不如这样。
惠宁乡主,你将涉事之人交与大理寺,着大理寺审断,查清是非曲直,如何?”
鸿帝既不满足何允谦将人要到都水监衙门的请求,也不让上官沅芷再护着涉事之人,交由大理寺审断,这便是让双方各退一步了。
但其实,上官沅芷若这么答应了,便吃了大亏,先不说大理寺断案的公正性。
就说人一旦进了大理寺天牢,那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当初白锦泽在天牢中是个什么下场,上官沅芷比谁都清楚。
何允谦要报私仇,要进天牢弄死几个人,也不是办不到。
再者,小茹与清宁皆为女子,进了天牢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到时候就算查清了,大理寺也公正判了,那也难保她们有没有命出来。
何允谦眼珠子乱转,鸿帝虽然没说将人交给都水监,但若让那些恶徒先进了天牢关押,到时可想的办法就多了。
何允谦连忙谢恩:“谢陛下,臣没有意见!那便让大理寺来断!”
大理寺少卿想骂娘,这等拉扯不清的事,怎么又往大理寺这里扔。
上官沅芷哪能同意,但嘴上说的却是:“陛下,臣认为也可!”
鸿帝一喜,见两人都没意见,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正欲说好。
上官沅芷却又弯膝微蹲行礼:“但臣要参何允谦何大人、昭华郡主,恃宠而骄,纵子行凶欺男霸女,当街行凶,伤人致重伤差点出人命,请陛下也将那何书晏一同押往大理寺!”
鸿帝刚抬起的手僵在了半空,上官沅芷的这套说辞,怎的听起来这么耳熟。
对了,这不是姜远当年殴打国子监学子,麻翻上官沅芷后,上官云冲与一众言官参姜守业的话么?
世事无常,当年的受害人上官沅芷,如今拿着这套说辞来参何允谦了。
鸿帝有些哭笑不得,若真按上官沅芷所参,那何书晏不也得被发配去边关。
何允谦见得上官沅芷张嘴便来,还想将他的儿子也关进大理寺,真是岂有此理。
正待反驳,颜其文却是出列道:“惠宁乡主,何大人之子乃官宦子弟,你府中奴仆岂能与之相比,再者,何书晏又有伤在身,岂可进大理寺!”
颜其文这话说得不要脸,但却没有官员出来反对,因为他们也觉得事实就是这样,几个奴仆,怎可与官宦子弟相提并论。
大多数朝官觉得上官沅芷为了几个奴仆,就上金殿与何允谦打官司,本意上也不是在意那几个奴仆。
而是关乎自己的脸面,所谓打狗还得看主人,上官沅芷若不出来争,那岂不是被何允谦压了一头,所以才坚持不交人。
御史侯君浩出班道:“颜老大人此言差矣!不管是官宦子弟还是普通百姓,皆为我大周王化之民,虽有高低贵贱之分,但也得理清是非。
若何书晏真如惠宁乡主所奏,那便也应让大理寺一同查证,如何普通百姓进得天牢,而官宦子弟进不得!”
颜其文冷冷的看了一眼侯君浩,这小小新晋御史,还真是好胆,敢公然反对他的话。
上官沅芷接道:“这位御史大人所言极是!当年丰邑侯当街行凶,他乃堂堂相国之子,不也被判罚边关三年么,到了颜大人处,为何就是官宦子弟不可同罚了?
我大周律所定,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官宦子弟更应遵守礼法,克己守心!颜老大人,你乃礼部尚书,这些东西你比我熟!”
颜其文往日没有与上官沅芷打过任何交道,只是听闻此女擅武艺,性格泼辣异常,以为也如同上官云冲那般直莽,却不料竟如此牙尖嘴利。
此时竟还将礼法搬出来怼他,堂堂礼部尚书竟一时间无言以对。
当年参姜守业的那些话,现在全被上官沅芷原封不动的砸了过来。
一众百官也哑然失笑,那姜远当年被发配不就是因为你上官沅芷么。
现在好了,这上官沅芷不但嫁了姜远,反而还搬出姜远之事来做比喻,天下怕是只此一件了。
何允谦也没有想到,居然连颜其文都吃了瘪,这惠宁乡主还真是不好惹。
何允谦哼了一声:“惠宁乡主真是能说会道!你参老夫恃宠而骄,教子无方欺男霸女,实是胡说八道!
我儿自幼熟读四书五经,知书达礼,你不要随口就污蔑!陛下乃当朝明君,岂能信你之言。”
上官沅芷不屑的看了一眼何允谦,奏道:“陛下,臣所言句句属实!一月之前,何书晏在我鹤留湾殴打孕妇,差点致其一尸两命!
臣看在何大人与臣同朝为官的份上,也并未计较,却不料五日前,何书晏再次到我鹤留湾,强抢民女,纵奴伤人!
此等恶事,若非何书晏仗了何大人的权势,以及何大人的纵容,何致如此!
不管是一月前,还是五日前,何书晏作恶时,都有大量百姓看见,此事已传遍丰邑县与燕安城,百姓皆怒!陛下可查证!”
鸿帝龙目缓缓扫过何允谦,让何允谦惊出一身冷汗来,暗道这事若真查,铁定是他的儿子理亏。
其实鸿帝看向何允谦,心中也是无奈,上官沅芷说得有理有据,条理清晰,即便想拉个偏架也是极难。
鸿帝希望他就此罢休算了,但何允谦显然没能领会鸿帝目光中的意思。
“陛下!惠宁乡主所言不可信啊,她这是诬陷!”
何允谦头磕在地上砰砰响,又朝上官沅芷吼道:
“惠宁乡主,你我往日无仇,近日无冤,为何为了几个奴仆就这么栽赃我儿!”
上官沅芷冷笑道:“何大人,本乡主可没污陷你,你儿子干的好事,你却还倒打一耙,带了水卒去我鹤留湾行凶,是何道理!”
上官沅芷喝完,又对鸿帝道:
“陛下,今日臣上得殿来,还将那差点被何书晏当众凌辱的女子带了来,她就在宫门外,是否污陷,可传进殿来一问便知。
另,何大人口口声声说臣府中奴仆指使恶徒伤的何书晏,事实却是我府中程茹接到百姓报信,程茹赶往现场查看,并妥善救治伤者,派人去丰邑县衙报官,何来指使一说。
陛下,您是见过小茹的,您觉得小茹会指使他人伤人么?”
鸿帝一愣,上官沅芷还真是有备而来,连苦主与涉事的小茹都带了来。
“来人,传那两个女子上殿!”
人都带来了,鸿帝也是无奈,有心想让何允谦有一个台阶下,但这货看不清形势,此时被上官沅芷堵死全部退路,这么多百官看着,再想护他一把也是不可能了。
“陛下不可!”
颜其文刚才被上官沅芷用礼法之制给怼得淤血冲脑,此时见得上官沅芷想将两个女子带上金殿,此时不发难还以颜色,还待何时。
“陛下,太和殿乃天威之地,众臣议事之所,岂可让寻常女子上殿。
臣还听闻,那所谓的涉事女子,乃青楼岀身,属低贱之人,怎可上得金殿!还有那叫程茹的女子,也是一侍女,陛下万万不可!”
上官沅芷斜眼看了看颜其文:“颜大人,青楼出身之人,与侍女之人,算不算我大周百姓?陛下乃天下人之父,有些子女虽出身低微,受了委屈来找父亲诉说,有何不可?!
陛下曾言,民为水君为舟,倾听民间之声又有何不可?!”
鸿帝龙眉微皱,上官沅芷这个说法倒是新鲜,虽然怪怪的,但却是在理的。
世人常说,皇后为天下之母,那帝王可不就是天下之父么,没毛病。
颜其文见得鸿帝表情变换,恐是认同了上官沅芷的说法,但又不敢说她说的不对,便又道:
“惠宁乡主所说也对,天子乃天下人之父。但大周礼法乃开国先帝所制,但凡上金殿告状的白身,都要笞二十,不论男女!”
颜其文把开国先帝都搬出来了,鸿帝若是不按祖宗定下的礼法来办,这不是有违祖制么。
上官沅芷也没想到颜其文这么无耻,当下也是无言以对。
鸿帝冷冷的看了一眼颜其文,若是以往颜其文这么说,鸿帝也是不在意的。
自从他知晓了颜其文是太子党,他说什么都是错了。
但此时文武百官都看着,鸿帝按下心头怒意,朝上官沅芷问道:“礼法不可违,惠宁乡主可同意?”
上官沅芷有备而来,当下银牙一咬:“臣,无异议!”
“好!将那两女传上金殿!”鸿帝大手一挥,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