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中的浊漳河翻涌着青铜色的暗流,王贲赤膊站在齐腰深的河水中,青铜耒耜插入淤泥时溅起的赤色岩粉,在火把映照下凝成云州城防图。
他虬结的脊背渗着硫磺矿洞特有的黄褐色汗液——这是三日前在云州西郊发现的天然火油矿脉,此刻正顺着士兵们肩扛的陶瓮渗入浊漳河堤。
五千刑徒军背负草袋跃入激流的身影,恍若当年父亲王翦水淹大梁时驱策的十万民夫,只是这次堤坝内侧暗埋的青铜齿轮,正将漳水改道的轰鸣转化为绞杀城池的死亡韵律。
五更梆响刺破浓雾时,暴涨的浊流已漫过云州城墙七丈夯土。
白起站在青铜战车轼板上,望着对岸赵卒惊恐泼洒的金汁被倒卷的浪涛吞没,太阿剑鞘轻叩车辕的节奏,恰似长平坑杀赵卒前校验尸坑深度的木杵声。
\"王贲!\"
他忽然抓起把混着尸油的焦土,
\"带罪营填河!\"
三万赵俘被驱赶着跃入护城河缺口,溺毙者的尸体在漩涡中堆砌成坡——这招\"尸骸工程学\"的精髓,正是二十年前他在长平发明的\"人脂筑垒\"之术。
王贲的玄铁重甲在城头火光照耀下泛着幽蓝磷光,那是用杨家军箭簇熔炼的淬毒玄铁。
丈八蛇矛挑飞浇落的滚油时,他忽然想起父亲在灭楚战役中传授的火攻要诀:
\"松脂遇水则燃,桐油逢血更炽!\"
五千锐士肩扛的浸油松木,此刻正沿着父亲当年设计的\"火龙阵\"轨迹,将整段城墙烧成蜿蜒的火蟒。当第一支火箭射中松木时,爆燃的硫磺蒸汽竟在夜空凝成玄鸟图腾。
\"将军!西门瓮城已破!\"
传令兵甲胄滴落的铁水在夯土上烫出焦痕。
白起抚摸着剑柄玄鸟纹,这个动作让王贲想起父亲讲述的\"围魏救赵\"典故——当年孙膑正是用烽火误导庞涓,此刻七座卫城燃起的狼烟,正将杨家军主力诱往父亲王翦布设的磁石箭阵。
果然,当南门缺口处的青铜齿轮被硫磺腐蚀断裂时,三千死士靴底绑缚的磁石,正将溃逃赵卒的铁甲吸成血肉铁蒺藜。
寅时的月光被火牛阵尾焰染成赤色,三百头角缚青铜利刃的疯牛冲垮最后一道龙岩关时,王贲突然嗅到地底涌出的血腥——这是杨家军屠杀秦商时堵塞的地下水道,此刻被尸血浸泡三日的岩层终于崩裂。
白起剑尖挑起混着骨粉的焦土,这个动作与他在长平验收\"京观\"时的姿态如出一辙:
\"告诉杨家人,这八座焚尸炉的火油,是用他先祖杀降的尸骨熬炼的!\"
浊漳河的波涛突然转向,裹挟着青铜齿轮的轰鸣奔向邯郸方向,河床裸露处赫然显出血泉凝结的八个篆字:杀降不祥,其血玄黄。
沙陀部领地。
暮秋的寒风吹过沙陀营地的毡帐,使臣的皮靴碾碎篝火旁凝结的霜花。
老首领拓跋烈的手掌重重拍在鎏金铜盘上,三枚西域血玉在盘底震颤出悲鸣——这是朱权赏赐的\"诚意\",盘中盛放的却是他长子拓跋延的头骨,颅顶还留着幽州铁蒺藜贯穿的菱形孔洞。
\"朱权说,十日后若得不到答复,就送老夫去看草原的雪。\"
拓跋烈抓起铜盘边缘的手指青筋暴起,掌心渗出的血珠沿着盘底饕餮纹流淌。他身后悬挂的狼皮地图突然被风掀起,露出背面斑驳的箭痕——那是二十年前与回鹘争夺祁连山牧场时留下的战利品。
使臣的银鼠皮大氅沾满泥泞,解下时抖落几片沾血的芨芨草叶:
\"王爷还说,若首领肯将次子送去幽州为质......\"
话音未落,跪坐在角落的拓跋宏突然暴起,镶金马刀劈开帐内凝滞的烟气。
这柄刀是当年武帝赐予沙陀军的信物,刀脊铭文\"忠武\"二字在火光中忽明忽暗。
\"宏儿!\"
拓跋烈低喝如闷雷,手中铜盘精准击飞刀刃。
刀身斜插进支撑穹顶的胡杨木柱时,拓跋宏的瞳孔映出父亲眼中跳跃的金芒——那是二十年前老可汗临终传授的\"狼瞳术\",能在暗夜中洞悉十里外的敌军动向。
长老拓跋浑的骨杖重重顿地,杖头悬挂的十三枚青铜铃铛同时炸响。
这是沙陀先祖在焉耆会盟时的信物,每枚铃铛代表一个臣服的部落:
\"宏儿可记得大乾元年间,吐蕃是如何用铁链拴着我们的牧马人迁徙?\"
他枯槁的手指划过腰间皮囊,掏出一把青黑色的泥土——这是甘州城外被血浸透的沙土,至今仍能嗅到当年被屠戮的三万妇孺的腥气。
年轻牧马人阿史那突然掀帐闯入,羊皮袄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
\"报!朱权的斥候在三十里外焚烧冬牧场!\"
他颤抖的双手捧上一块焦黑的毡毯残片,羊毛焦糊味中混着硫磺气息——这是沙陀人在临泽时发明的防火毡,如今却在同族血肉上燃成灰烬。
拓跋烈抓起残片贴近鼻端,瞳孔骤然收缩:
\"是黑火油......朱权竟用波斯商队走私的猛火油对付我们?\"
他突然仰天大笑,笑声震落帐顶悬挂的狼牙护符,
\"当年李克用将军在云州城头浇滚油时,可曾想过子孙要受这等羞辱?\"
\"父亲!\"
拓跋宏单膝跪地,腰间的九节钢鞭哗啦作响。这是模仿冒顿单于鸣镝打造的传令器,每节鞭身都暗藏淬毒倒刺:
\"请许我率三百死士夜袭敌营!当年冒顿能以三十骑劫月氏王帐,我沙陀儿郎岂会输给匈奴先祖?\"
长老们腰间的弯刀同时出鞘半寸,刀柄镶嵌的绿松石在火光中连成星河。
拓跋浑却伸手按住拓跋宏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年轻人闷哼出声:
\"宏儿可知朱权为何专烧冬牧场?他要的不是臣服,是要我们像被狼群驱赶的黄羊,在寒冬里自相残杀!\"
帐外突然传来战马嘶鸣,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撞翻守卫冲入帐内。
马背上捆缚的皮囊裂开,滚出十二颗血淋淋的人头——正是三日前派往吐谷浑求援的使团。
马鞍侧用突厥文刻着朱权的警告:
\"沙陀人的舌头,只配给本王的猎犬磨牙。\"
拓跋烈的手掌按在冰凉的人头上,忽然抓起朱权赏赐的镶宝石匕首。
刀刃划过自己左臂时,鲜血滴入盛着马奶酒的银碗:
\"三十年前,我曾在幽州地牢用这招骗过石敬——\"
他将血酒一饮而尽,喉结滚动间露出颈侧狰狞的烙痕,
\"明日派使者回话,沙陀愿献牛羊万头、骏马千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