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交会的展位前,陈宇盯着眼前的人流蹙眉。他特意选的边角位果然门可罗雀,隔壁国营厂的摊位却围满了人,采购商们争着摸他们展台上的“金丝绒”面料——尽管那布料的色牢度连出口标准的一半都不到。
“陈老板,这样下去不行啊。”张老虎搓着手里的名片,三天过去了,他兜里的名片还是满满当当,“要不咱也去买两箱茅台,找采购商喝一顿?”
“喝不动了。”陈宇擦了擦额角的汗,广交会展馆里没有空调,汗水早已浸透了衬衫。他突然想起什么,从展柜底层拿出一卷布料——那是他偷偷藏起来的“秘密武器”:采用新型涂层技术的防水的确良。
“虎哥,你去门口喊两嗓子,就说这里有能挡雨的衬衫。”
“啥?衬衫能挡雨?你疯了吧?”
“让你喊你就喊,算我的。”
张老虎骂骂咧咧地走了,陈宇则迅速在展位前摆了个简易展台,泼了盆水在布料上。围观的人群发出惊呼——水珠在布料表面凝成圆润的水珠,滚落后布料竟毫无湿痕。
“各位客商!”陈宇举起布料,“这是我们厂新研发的防水化纤面料,暴雨中穿两个小时都不会透!现在下单,买十件送一件防水外套样品!”
人群开始骚动。一个东南亚采购商挤进来,用英语问道:“这种面料,能不能做户外工作服?”
“当然可以。”陈宇用流利的英语回答,这让在场的人纷纷挑眉——在这个年代,能说英语的民营企业家太少了,“而且我们接受来样加工,您可以指定防水等级和颜色。”
订单像雪片般飞来,到闭馆时,陈宇的笔记本上已经记了六个国家的采购商联系方式,张老虎更是笑得合不拢嘴,手里的名片只剩下两张——那是他特意留给香港记者的。
深夜的招待所里,陈宇正在整理订单,突然有人敲门。
“陈先生,我是《香港商报》的记者。”门外的年轻女子穿着米色连衣裙,举着记者证,“听说您在广交会上推出了防水衬衫,能谈谈研发过程吗?”
“当然可以。”陈宇请她进门,注意到她胸前的校徽——香港大学纺织系,“不过在采访前,我想先请教您一个问题:香港现在流行什么样的户外服饰?”
半小时后,记者合上笔记本,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陈先生,您对市场的敏感度让我惊讶。如果内地多一些像您这样的企业家,中国纺织业走向世界指日可待。”
“走向世界不敢说,”陈宇送她到门口,“但我相信,我们的产品总有一天会出现在香港的大街小巷。”
回到厂里时,林春芳正在组织工人加班。
“陈宇,你可算回来了!”她递来一份电报,“省纺织厅发来的,说下个月有个‘星火计划’座谈会,点名让你参加。”
“星火计划?”陈宇拆开电报,里面还有一张文件复印件,《1983年国家重点科技项目(攻关)计划》里,“新型化纤面料研发”赫然在列。
林春芳压低声音:“我听说,参与这个计划的企业能拿到科研经费,还能申请专利保护……”
“不是听说,是一定能。”陈宇掏出在广交会上拿到的专利申请指南,“春芳,我们厂要做的不只是生产衬衫,还要做制定标准的人。从明天起,你带技术组专门攻关防水面料的改良,我去省科委跑手续。”
三天后,省科委的办公室里,陈宇第三次被拒之门外。
“小陈啊,”接待员小王叹了口气,“你一个集体企业,申请国家级科研项目,这不是开玩笑吗?回去吧,把产品做好就行了。”
陈宇没说话,从公文包掏出在广交会上签的十万件订单合同:“王哥,您看这是新加坡客商的订单,他们要求三个月交货。如果我们有科研经费支持,能把防水等级再提高两个档次,说不定还能接下美国的订单。”
小王看着合同上的数字,咽了咽口水:“美国订单?你别骗我……”
“骗你干嘛?”陈宇又拿出香港记者的采访稿,“您看这篇报道,标题是《内地纺织新星:从广交会走向国际市场》。要是咱们科委能支持一下,说不定能上《人民日报》呢。”
小王的眼神变了。在这个年代,“上报”是比金钱更有诱惑力的东西。他犹豫片刻,接过材料:“那你先填申请表,我帮你往上递。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成不成我可不敢保证。”
离开科委时,陈宇在走廊遇见了王厂长。
“陈老板,听说你在广交会上出尽了风头?”王厂长阴阳怪气地说,“怎么,现在又想骗国家经费了?”
“不是骗,是合作。”陈宇直视着他的眼睛,“王厂长,棉纺厂今年的利润是不是又降了?要是你们愿意把旧设备租给我们做技改实验,租金可以打七折。”
王厂长愣住了:“你要我们的旧设备?”
“对。”陈宇掏出技改方案的复印件,“我可以免费给你们做设备升级,产出的布料利润三七分——你们三,我们七。”
“你图什么?”
“图个双赢。”陈宇笑了笑,“王厂长,现在都在讲‘横向联合’,我们厂有订单,你们厂有设备,合作才能生存。不然再过两年,等外资厂进来了,咱们都得喝西北风。”
王厂长盯着技改方案,沉默良久。陈宇知道,他正在计算利弊——国营厂的设备闲着也是闲着,租出去还能赚点租金,顺带学技术,怎么算都不亏。
月底的员工大会上,陈宇站在临时搭建的讲台上,看着台下两百多名工人。
“今天有两个好消息。”他举起手里的红色证书,“第一个,我们厂的防水面料通过了国家专利局初审,这是咱们省第一个民营厂的纺织专利!”
掌声雷动中,张老虎悄悄问身边的老周:“专利是啥?”
“就是别人不能随便学咱们的技术。”老周解释道,“以后咱们厂做的防水衬衫,全中国就咱一家能卖!”
“第二个好消息,”陈宇等掌声平息,“我们接下了美国Abc公司的五万件订单,这是咱们厂第一次做欧美市场!”
台下爆发出欢呼,有工人甚至吹起了口哨。陈宇示意大家安静:“但要完成这批订单,我们需要扩大生产。从明天起,厂里要招三百名新工人,老工人介绍一个合格的,奖励二十块!”
散会后,林春芳跟着陈宇走进办公室:“招这么多人,管理跟得上吗?”
“跟不上也要跟上。”陈宇从保险柜里拿出一叠文件,“我打算推行‘班组责任制’,每个班组设组长,工资比普通工人高30%,完不成产量扣奖金,超额完成有分红。”
“这……有点像计件制啊。”
“就是计件制,但换个说法。”陈宇笑了笑,“春芳,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国营厂效率低?因为干多干少一个样。咱们要让工人知道,多劳多得,厂里赚了钱,大家都能分好处。”
林春芳若有所思地点头。窗外,工人们正围着招聘海报议论纷纷,阳光穿过厂房的玻璃窗,在地面投下明亮的格子。陈宇突然想起前世看过的一部纪录片,里面说1983年是“中国现代企业的元年”——此刻的他,正在亲手书写属于自己的企业元年。
深夜,陈宇在办公室核算成本时,张老虎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报纸。
“小子,你上头条了!”他把《南方日报》拍在桌上,头版标题赫然是《乡镇企业的创新之路——记新星针织厂的防水神话》。
陈宇扫了眼内容,记者把他塑造成了“敢于挑战权威的改革先锋”,甚至提到了他“改良国营厂旧设备”的事迹。他心里清楚,这篇报道背后少不了省科委的推动——小王果然把“上报纸”的事放在了心上。
“虎哥,”陈宇突然问,“你说,要是咱们厂的工人都能在报纸上看见自己的名字,他们会不会更卖命?”
“你还想让工人上报纸?”张老虎挑眉。
“不是工人,是劳模。”陈宇翻开笔记本,写下“新星厂年度劳模评选方案”几个字,“下个月开始,每个月评一次‘生产标兵’,发奖状和奖金,事迹贴在厂区宣传栏。年底评劳模,组织去北京旅游。”
张老虎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突然笑了:“陈宇啊,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小子不是在办厂,是在搞‘乌托邦’啊。”
“不,”陈宇摇头,“我是在搞‘现代企业制度’。等你哪天明白过来,就知道这比‘乌托邦’厉害多了。”
窗外,月亮爬上了厂房的烟囱。陈宇揉了揉眼睛,继续在报表上写写画画。他知道,此刻的成功只是开始,前面还有无数关卡——原材料涨价、汇率波动、政策调整……但他不怕,因为他怀里揣着的,是比任何金手指都珍贵的东西:对时代脉搏的精准把握,和永远敢于逆风前行的勇气。
当钟声敲响十二下时,陈宇终于合上账本。他站起身,活动着酸痛的肩膀,目光落在墙上的标语上——那是他让人新刷的:“今天的质量,明天的市场”。
是的,明天的市场。而他,已经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