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继儒满腹怒火连夜疾驰,但遇村坊道店,市镇乡城就打听张长弓的行踪。他发了狠劲,不眠不休昼夜追赶,终于在一处乡郊酒店外见到张长弓的坐骑。他不动声色,下了马来。有店小二接着,替他赶马归槽。宋继儒径奔入店里,见张长弓坐在最里屋角,点了一盘牛肉,一盘辣子鸡,一条红烧鲤鱼,就着一坛青花瓮酒自斟自饮。宋继儒往他桌旁一坐,一言不发,端起他面前的酒碗,一口喝干了。自己又斟了一碗酒,双手举碗对张长弓说:“请!”
张长弓目不转睛看着他,接过碗喝干了,笑嘻嘻说:“好一碗谢媒酒!宋兄,我为你找的妻子如何?是否温柔贤惠如你所愿?”
宋继儒出其不意,跳起身来,叉开五指往张长弓脸上一掌。张长弓吃了一惊,他经验丰富,往后一倒,连滚带爬抢到门边,飞身上马,拉着缰绳,哈哈大笑说:“新人上了床,媒人丢过墙。书呆子忘恩负义,老张告辞!”
张长弓双腿夹马,马蹄飞扬,跑了没几步,马鞍脱落,他堕下马来吃了一嘴黄泥。原来宋继儒料到他要逃,偷偷割断了他的鞍辔。张长弓脱去脚坠,刚要起身,宋继儒已从店里奔出,踏着他的胸膛,提起拳头,打了他二三十拳后,从地上提起来,往门外小溪里一丢。
张长弓跌坐在小溪里,浑身湿透,打趣说:“宋兄,我好心送个老婆给你,你居然这样对待媒人。”
宋继儒也不搭话,抢入溪水中,用绳索把张长弓捆了个结结实实,说:“跟我回去见高小姐。”
张长弓原本嬉皮笑脸,听闻此言,变了脸色,往溪水里一躺,说:“你打死我好了,我宁死也不愿见那个母夜叉。拜堂成亲时,我看见她的身形,一眼就认出来。回想我们一路行来,处处被人算计,吃尽苦头,定是她气不过我逃婚特地报复。我若跟她成亲,还有好果子吃吗?早晚死在她手里!”
宋继儒不理不睬,把他扛在肩头,上岸后横放在马背上,自己入店就着剩肴风卷残云吃了。他结过帐,骑马押着张长弓原路返回。路上,张长弓苦苦哀求,宋继儒不为所动,听得不耐烦,瓮声瓮气说:“你身为男子汉,逃婚让一个女人独自面对一切,我已瞧不起你。如今居然不敢收拾自己造成的烂摊子,也配做人。你再多说一句,我的拳头不长眼!”
张长知道惹火老实人,思忖片刻说:“你的命令我不敢不从,你解开我,我跟你回去就是。”
宋继儒斜眼看他,嗤嗤冷笑:“我信不过你。再说,我会蠢到犯两次同样的错误。”
二人一前一后骑马而行,走了半日,在一处繁华市集与一伙人马迎头碰上。领头之人正是张府管家布尔罕,他见宋继儒满脸怒色,自家少主张长弓被捆得像粽子一样,不敢造次,飞奔入一座酒楼禀告。
高仙草坐在二楼临窗位置,早已看见宋继儒和张长弓,探出半个身子扬手高喊:“宋兄,上来说话!”
宋继儒抬头,看见一位娇小玲珑的绿衫少年,似曾相识,正自疑惑,布尔罕已来到马前,叉手行礼说:“宋公子,我家主人有请!”
宋继儒目瞪口呆看着他,突然醒悟:这不就是在楚州跟沈湘灵打官司的那个突厥人吗?原来张长弓就是那个扬州富商之子,果真是个浪子,难怪会做出骗娶湘灵为妾的下作事。
宋继儒的怒火更旺,恨不得把张长弓再暴打一顿。他气到了极点,一双眼睛红通通的,脸上的肌肤狰狞地扭曲着,十分吓人。张长弓吓得高声喊叫:“草儿,救命!救命!”
宋继儒立即明白绿衫少年乃是高仙草女扮男装,不由耳朵根通红。他定了定神,调整呼吸,扛着张长弓大步流星走上酒楼,把张长弓往地上一放,行礼说:“高…高公子,我已把新人完璧归赵,请原谅我唐突之罪!”
高仙草白皙的圆脸透着红晕,仿佛绽放的花朵。她俏生生地站着,全身上下散发着明亮的光芒,光彩照人,与昔日判若两人。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情感,热情大胆直视宋继儒。宋继儒不敢正视她的目光,低眉垂目,死死盯着自己的脚尖。张长弓眼睛滴溜溜乱转,看见桌上交叉放着两把一模一样的短剑,正是他朝思暮想的鸳鸯剑,不由惊喜地“啊”了一声,引得高仙草和宋继儒同时看向他。
张长弓嬉皮笑脸:“草儿,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快把绳子解开,我再不会乱跑了。”
高仙草冷笑着,从腰间抽出一把宝剑,寒光四射,正是白练蛇。她得意洋洋地拿着剑在张长弓身上胡乱比划,慢条斯理说:“你不是最爱赌吗?你玩三仙归洞输了个精光,可曾窥到其中门道?还想不想跟鬼手再赌一局?你若赢了,我就告诉你有关红衣少女的一切;你若输了,就让我在你的脸上划上那么几刀。反正你长得也不好看,我划了几刀后,说不定更添男子气概。怎么样,你赌不赌呀?”
剑刃凉飕飕贴着皮肉,不时在张长弓眼前晃动。
张长弓吓得一动不动,求饶说:“草儿,草儿,哥哥知道错了。我见识过你的厉害,再不敢反抗。你是温柔贤淑的大唐仕女,不要为了我这个粗人毁了名声。”
他嘴角往宋继儒一努,拼命使眼色。他是经历事体之人,看出高仙草的一缕情丝已牢牢系在宋继儒身上。
一语惊醒梦中人,高仙草醍醐灌顶。她轻咳几声,从靴筒里抽出寒冰剑,和白练蛇一起庄重奉上,说:“宋公子,我为惩戒俗人不得不略施小计夺了您的宝剑,如今完璧归赵。这些日子,让您跟着吃了不少苦头,请勿介怀。在下聊备水酒,向您赔罪!”
她恭恭敬敬行礼,请宋继儒落座。一拍手,役工撤下残席,换过新馔。一时珍肴迭出,异味纷呈。
高仙草手执酒壶,亲自为宋继儒斟满酒盅,乃退回坐席,举盅敬道:“宋公子,多有得罪,我自罚三杯!你若肯原谅我,就请喝了杯中酒。若不肯,我再自饮三杯。”
宋继儒暗暗喝彩:“高小姐虽是女子,端的一副名士仪态,言谈举止不输男儿。”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就听张长弓在旁皮笑肉不笑说:“倒也!倒也!酒里有蒙汗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