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两个人的手机
豆豆的传呼机坏得毫无预兆。那天早晨，杨龙正调试着《武侠梦》女主角的轻功动作，建模室的门突然被推开。豆豆站在门口，手里攥着那个黑色的小机器，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它不亮了。\"她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慌乱，把传呼机递给杨龙看。屏幕一片漆黑，按键按下去也没有任何反应。这个在未来会被智能手机取代的老物件，此刻却是她与外界最重要的联系。
杨龙接过传呼机，指腹擦过她冰凉的指尖。翻到背面，电池盖的卡扣已经松了：\"可能是接触不良。\"轻轻拍了两下，机器依然毫无反应。
豆豆咬着下唇，这个她在焦虑时的小动作：\"里面有重要的项目通知...还有...\"她的声音低下去，耳尖却悄悄红了。杨龙知道那些未说出口的内容是什么——他们之间那些带着笑脸符号的简讯，那些深夜调试代码时的只言片语。
\"大世界电子商城应该有维修点。\"杨龙保存好模型文件，起身取下外套，\"现在去的话，中午前能回来。\"
豆豆眼睛亮了起来，随即又黯淡下去：\"可是上午要和郝组长讨论贴图优化...\"
\"我帮你请假。\"杨龙已经拨通了内线电话，\"就说去采购动作捕捉器的备用零件。\"
这个小小的谎言让豆豆笑出了声。她转身去拿背包时，马尾辫在空中划出一道欢快的弧线，发梢扫过杨龙的手臂，带着洗发水清新的柠檬香。
哈尔滨的初秋已经有些凉意。他们并肩走在去公交站的路上，豆豆把传呼机小心地放进背包夹层，又拍了拍确认。这个动作让杨龙想起穿越前最后一次见到她——在她女儿的钢琴独奏会上，她也是这样，反复检查着包里的乐谱。
\"其实...\"等车的间隙，豆豆突然开口，\"这是我工作后第一个月工资买的。\"她手指绕着背包带，\"当时觉得特别神气，比大学时用的bp机高级多了。\"
公交车进站的轰鸣打断了她的回忆。车上人不多，他们坐在后排的双人座。豆豆靠窗，阳光透过玻璃在她脸上投下流动的光斑。她今天穿了件米色的针织衫，袖口有些起球，领口别着一枚小小的星星胸针——那是上周游乐园纪念品店的赠品。
\"你修过传呼机吗？\"车子转弯时，她因为惯性靠向杨龙这边，肩膀轻轻撞上他的手臂。
\"拆过几个。\"杨龙稳住身形，没有趁机缩短距离，\"moto的电路板设计很规整。\"
这个回答让她笑了起来：\"你说话好像维修手册。\"她模仿着杨龙的语气，\"'电路板设计很规整'。\"笑声清脆得像玻璃风铃，引得前排乘客回头看了一眼。
大世界电子商城的气味扑面而来——焊锡的金属味、新塑料的刺鼻味、还有角落里烤肠摊的油腻香气。豆豆熟门熟路地穿过迷宫般的柜台，停在最里面一个挂着\"老赵维修\"招牌的小隔间前。
\"赵叔！\"她踮脚敲了敲玻璃柜台。里面正在修收音机的老人抬头，老花镜滑到鼻尖：\"哟，豆豆丫头！\"
这个称呼让杨龙挑了挑眉。豆豆得意地冲他眨眨眼：\"大学时常来修walkman。\"她把传呼机递过去，\"突然就不亮了。\"
赵叔接过机器，拧开螺丝的动作熟练得像在解开纽扣。杨龙凑近观察电路板，一颗电容已经鼓包了。\"这个型号的通病。\"杨龙指着烧毁的元件，\"moto为了节省空间，散热设计有缺陷。\"
赵叔从眼镜上方打量他：\"小伙子懂行啊。\"他转身在零件柜里翻找，\"得换个耐高温的电容，不过...\"
\"要等三天？\"豆豆已经知道下文，肩膀垮了下来。
\"最近结婚的多，修家电的活儿堆成山。\"赵叔歉意地笑笑，\"要不你们逛逛？二楼新开了手机柜台。\"
豆豆道了谢，拿回拆开的传呼机小心装好。离开维修摊时，她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向杨龙：\"你刚才说...散热设计缺陷？\"
\"嗯，这系列的传呼机都...\"杨龙的话戛然而止。在原时间线里，这个技术问题应该是三个月后moto才公布的。
豆豆却已经眼睛发亮：\"就像我们游戏里那个布料模拟的bug！\"她兴奋地比划着，\"你说会不会也是散热问题？\"
这个意外的联想让杨龙松了口气。他们随着人流走上扶梯，豆豆还在滔滔不绝地分析着游戏引擎的优化可能。阳光从天窗洒下来，把她发间的星星发卡照得闪闪发亮。
二楼的手机卖场比楼下安静许多。诺基亚的巨幅海报占据最显眼的位置，蓝色背景上的3310型号显得格外结实。豆豆在一排玻璃柜台前流连，手指隔着玻璃点来点去，像在挑选游戏里的装备。
\"这款能收邮件吗？\"她指着一台银色翻盖机问售货员。
\"要能上网的得看这款。\"售货员热情地拿出台黑色直板机，\"摩托罗拉t191，刚上市的新款！\"
豆豆看了看标价，悄悄吐了吐舌头。这个表情在未来会出现在她面对昂贵物品时，此刻却让杨龙胸口发紧——在原时间线里，她直到结婚才换了第一部手机，还是郝义送的礼物。
\"试试这个。\"杨龙指向角落里一台蓝色诺基亚，\"3310，耐摔，待机时间长。\"
售货员撇撇嘴：\"学生机啦，功能少...\"
\"能打电话就行。\"豆豆却已经接过手机，在掌心掂了掂，\"手感真好。\"她按下键盘的力度像是在弹钢琴，眼睛因为屏幕的蓝光而微微眯起。
杨龙看着她在售货员指导下笨拙地编辑短信，突然做了个决定：\"就要这个。\"
豆豆猛地抬头：\"我只是试试...\"
\"公司报销。\"杨龙面不改色地撒谎，\"当测试机用。\"这个借口如此拙劣，连售货员都投来怀疑的目光。
但豆豆只是咬了咬下唇，没有拆穿他。她低头继续摆弄手机，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那...谢谢公司。\"
买完手机已经过了中午。他们站在电子商城门口，豆豆捧着新手机像捧着什么珍宝。\"得买个手机套...\"她小声嘀咕着，手指划过机身上的每一处曲线。
\"饿了吗？\"杨龙指了指马路对面，\"华孚西餐厅还开着。\"
豆豆猛地抬头，眼睛亮得像发现了隐藏关卡：\"你知道华孚？\"这家老牌俄式西餐厅在原时间线里早已倒闭，此刻却依然挂着褪色的招牌。
\"路过时见过。\"杨龙轻描淡写地带过，没有告诉她，在未来整理她的遗物时，他曾发现一张华孚的旧照片，背面写着\"第一次约会\"。
餐厅内部比记忆中更陈旧。红色天鹅绒窗帘泛着岁月的暗沉，桌上的银制餐具也多有划痕。他们被领到一个靠窗的角落，阳光透过蕾丝窗帘在桌布上投下花纹般的影子。
豆豆翻开菜单，眉头随着价格数字不断上扬。\"要不我们...\"
\"我请客。\"杨龙抢先说道，\"庆祝《武侠梦》进度超前。\"
她张了张嘴想反驳，却被服务员端来的免费餐前面包打断了。新鲜烘焙的香气让她暂时忘记了客气，小口咬下面包的样子像只谨慎的松鼠。
\"好吃吗？\"杨龙看着她嘴角沾上的面包屑。
豆豆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放下面包：\"等等，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蒜香的？\"她指着自己盘里涂了蒜酱的面包，而杨龙盘里的却是原味。
这个细节暴露得太明显。杨龙端起水杯掩饰：\"猜的。你办公桌抽屉里常备蒜香饼干。\"
她将信将疑，但很快被端上来的红菜汤转移了注意力。他们安静地吃着前菜，餐厅里回荡着《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的旋律，手风琴的音色带着怀旧的忧伤。
\"你以前...\"豆豆用勺子搅动着汤，突然开口，\"谈过女朋友吗？\"
这个问题来得猝不及防。杨龙放下叉子，看着阳光在她睫毛上跳跃。四十五年的人生经验在此刻毫无用处，二十岁的身体里，心脏正疯狂撞击着胸腔。
\"没有。\"这是实话。在原时间线里，杨龙确实从未谈过恋爱。
豆豆的勺子碰响了碗沿。她低头喝汤，额前的碎发垂落下来，挡住了表情：\"哦...\"
沉默在餐桌上蔓延。服务员适时地端上了主菜——杨龙点的牛排和她的奶油蘑菇意面。豆豆卷着面条，动作因为心事而略显僵硬。
\"你呢？\"杨龙切着牛排，故意让问题听起来随意。
\"大学时有个学长...\"她的耳尖又红了，\"不过只一起看过电影。\"这个在原时间线里从未提及的往事，此刻像彩蛋般突然解锁。
杨龙点点头，没有追问。餐厅的唱片跳到了下一首，《喀秋莎》欢快的旋律与此刻微妙的气氛格格不入。
\"杨龙。\"豆豆突然放下叉子，声音轻却坚定，\"你对我...\"
服务员端着甜点车经过他们桌旁：\"需要餐后甜点吗？今天的提拉米苏很受欢迎。\"
这个打断简直像蹩脚的爱情电影桥段。豆豆摇摇头，却在看到甜点车上的樱桃蛋糕时改变了主意。\"请给我这个。\"她指着那块点缀着鲜红樱桃的蛋糕。
\"两份。\"杨龙对服务员说，然后转向豆豆，\"你刚才想问什么？\"
豆豆用叉子戳着蛋糕上的樱桃，鲜红的果汁渗入奶油：\"没什么重要的。\"她抬头笑了笑，眼睛却看向窗外，\"就是...谢谢你今天的手机。\"
杨龙知道那个未问完的问题是什么。它悬在他们之间的空气中，像未保存的游戏进度，像未渲染完成的3d模型，像那个在摩天轮最高点被打断的告白。
\"试试手机？\"杨龙转移话题，拿出自己的诺基亚，\"给我发条短信。\"
豆豆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新手机。她输入信息的动作很慢，时不时按错键又要重来。杨龙的手机很快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着来自陌生号码的信息：
\"测试。from豆豆^_^\"
那个熟悉的笑脸符号让杨龙胸口发烫。他存下她的号码，回复道：\"信号接收良好。\"
豆豆的手机亮起来时，整个人都因为惊喜而微微发光。这个在未来会变得司空见惯的场景，此刻却像魔法般新奇。他们隔着餐桌用短信交谈，明明近在咫尺，却选择用这种迂回的方式表达。
\"这样好像间谍交接密码。\"她发来这条信息后，自己先笑出了声。
阳光渐渐西斜，餐厅里的客人越来越少。他们终于起身离开时，豆豆把新手机小心地放进背包最安全的夹层，又拍了拍确认。
回公司的公交车上，她靠着窗户昏昏欲睡。手机在包里震动了一下，但她已经困得没力气查看。杨龙望着她随车微微晃动的身影，克制着为她拨开额前碎发的冲动。
手机又震动了。这次是杨龙的。一条来自豆豆号码的短信，时间显示是午餐时发送的，刚刚因为信号延迟才收到：
\"你对我这么好，是不是喜欢我？\"
杨龙盯着这行字，手指悬在键盘上久久未落。车窗外的阳光突然变得刺眼，照得屏幕上的字迹模糊不清。豆豆的头随着车子颠簸，终于靠上了他的肩膀。她均匀的呼吸声近在耳畔，发丝间的柠檬香气萦绕不去。
杨龙慢慢锁上手机，没有回复。有些答案，值得在一个更好的时刻，亲口说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