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
狭窄而肮脏的巷道深处，血腥味与先前乱石林留下的泥土气息交织弥漫。楚炎靠着墙壁，大口喘息着，每一下呼吸都牵动着身上多处的伤口，带来阵阵锐痛。与赵坤及其同伙的那场搏杀虽然最终以他的胜利告终，但也耗尽了他几乎所有的力气和灵力。
他的左肩被划开了一道不浅的口子，仍在隐隐渗血，身上还有多处撞击造成的淤青和擦伤。击杀赵坤的最后一击，更是让他丹田气海微微震荡，此刻灵力只余下涓滴，经脉也有些酸胀不适。他能感觉到左手食指上的九幽戒依旧冰凉，但在精神与灵力的双重疲惫下，难以像之前战斗时那般清晰地感知其细微的反应。
他赢了，以炼气一层的修为，反杀了同样是炼气一层的赵坤和他的几个跟班，终结了这段恩怨。赵坤死前那惊愕不甘的眼神，还残留在他的脑海里。
然而，斩草除根的冷酷决绝之后，是深深的疲惫和对未来的隐忧。杀了赵坤，麻烦或许才真正开始。赵坤那个据说更为凶悍的哥哥——赵猛，像一柄悬在头顶的利剑，让他不敢有丝毫松懈。
他现在只想尽快找个隐蔽的地方，处理伤口，打坐恢复。幽冥教外门，从不是善地，尤其对于一个刚刚杀了人、又状态极差的弟子。
“沙沙……”
轻微而急促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在这死寂的暗巷中显得格外刺耳。
楚炎心中警铃大作，强撑着疲惫的身体猛地扭过头去。
只见巷口昏暗的光线下，五道身影如同复仇的恶鬼般堵住了他的退路。为首一人，身材高壮，面容凶悍，一双眼睛充斥着血丝，死死地锁定着楚炎，那目光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正是赵猛！赵坤的亲哥哥，外门中有名的狠角色，据说心性比赵坤更为残忍暴戾！
“楚炎！”赵猛的声音沙哑而扭曲，充满了刻骨的仇恨，“你杀了我弟弟！我要你偿命！”
他身后跟着四人，显然赵坤的死讯已经传开，赵猛第一时间便纠集了这些人，前来寻仇。
楚炎的心沉到了谷底。他能感觉到，赵猛的气息大约在炼气三层巅峰，甚至隐隐触摸到了四层的门槛。而他身后的四个跟班，其中两人身上也散发着炼气二层的波动，另外两人稍弱，但也稳稳站在炼气一层的境界。
五个敌人！为首的实力强劲，其余也非庸手。而他自己，灵力枯竭，右臂重伤，战力十不存一！
这几乎是一个必死的局面！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楚炎的心脏。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声，感受到伤口因为骤然紧张而迸发的剧痛。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这般真切而浓重。
放弃吗？像条死狗一样被这些人虐杀？脑海中瞬间闪过老孙临死前的嘱托，闪过那些高高在上的内门弟子漠视的眼神，闪过王虎、赵坤之流欺凌弱小时的狞笑。不！他不想死！他好不容易才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好不容易才在这吃人的外门站稳了些许脚跟，他还没有找到父母失踪的真相，还没有真正踏上那条可以掌控自己命运的强者之路！
强烈的求生欲望如同岩浆般在胸腔内灼烧，瞬间压过了绝望和恐惧。楚炎仅存的左手下意识地握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刺痛感让他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他的眼神重新变得冰冷、锐利，如同黑夜中潜伏的孤狼。不能力敌，那就只能智取！用尽一切手段，抓住任何一丝可能的机会！
“赵猛，”楚炎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你弟技不如人，死在公平决斗中，怨不得我。幽冥教的规矩，同门比试，生死各安天命。你想违背宗门规矩，公然截杀同门？”
他试图用言语拖延时间，哪怕只是一息，也能让他稍微喘口气，同时暗中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这是一条死胡同，唯一的出口被赵猛等人堵死，两侧是高耸而光滑的墙壁，几乎没有攀爬的可能。唯一的优势，或许就是这里的黑暗和散落的垃圾堆，可以提供有限的掩护。
赵猛显然被楚炎平静的态度激怒了，他狞笑道：“规矩？在这里，拳头就是规矩！我弟死了，你就得下去陪他！少废话，给我上！宰了他，他身上的东西我们平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还带着复仇的旗号。那四个跟班眼中凶光一闪，立刻散开，隐隐形成一个包围圈，朝着楚炎逼近。
赵猛一马当先，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刀，身形如猎豹般扑来，直取楚炎的咽喉要害！他显然是要速战速决，不给楚炎任何机会。
面对这雷霆一击，楚炎瞳孔骤缩。他现在灵力全无，右臂又废了，根本无法格挡。唯一的依仗，似乎只剩下那枚沉寂的九幽戒赋予他的、远超常人的感知能力，以及在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战斗本能。
就在短刀即将及体的瞬间，楚炎左脚猛地一蹬地面，身体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势向左侧翻滚而去。他甚至能感觉到刀锋掠过颈侧带起的冰冷寒意，几缕头发被削断飘落。
“嗤！”
虽然躲过了要害，但他的左侧肩膀还是被刀锋划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衫。剧痛让他闷哼一声，翻滚的动作也变形了。
“还想躲？”赵猛一击不中，眼中戾气更盛，反手一刀便横削向楚炎的腰间。
另外四个跟班也同时发动了攻击，刀光剑影从不同角度袭来，封死了楚炎所有的闪避空间。
生死一线！
楚炎的脑子此刻异常清晰，死亡的威胁将他的潜力压榨到了极致。他注意到右前方一个跟班似乎有些犹豫，眼神闪烁，攻击的线路也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偏差。
就是他！
楚炎强忍着全身的剧痛，左手猛地在地上一撑，身体借力弹起，不是后退，反而朝着那个犹豫的跟班直冲而去！同时，他左手不知何时已经抓起了一块尖锐的碎石。
那个跟班显然没料到楚炎在如此绝境下不退反进，而且目标直指自己，顿时慌了手脚，手中的长剑慢了半分。
就是这半分的迟滞，决定了他的生死！
楚炎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狠厉，左手手腕一抖，那块尖锐的碎石如同离弦之箭，精准地射向那跟班的面门！
“噗！”
碎石深深嵌入了那跟班的左眼眼眶，鲜血混合着脑浆迸射而出！
“啊——！”
凄厉的惨叫声响彻夜空，那跟班捂着眼睛踉跄后退，手中的长剑也当啷落地。
楚炎根本不给他任何机会，趁着他惨嚎失神的瞬间，已经欺近身前，左手化掌为爪，狠狠抓向对方的咽喉！虽然没有灵力加持，但他这段时间淬炼的肉身力量依然不容小觑。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那跟班的惨叫戛然而止，脖子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向一旁，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彻底没了声息。
兔起鹘落之间，楚炎竟在绝境中反杀一人！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赵猛和其他三个跟班的攻击都为之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惊惧。他们没想到，这个看似油尽灯枯的小子，竟然还能爆发出如此凶悍的反击！
楚炎剧烈地喘息着，鲜血顺着肩膀和手臂不断滴落，脸色苍白如纸。刚才那搏命一击，几乎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眼前阵阵发黑。但他知道，绝不能倒下！他必须表现得更强硬，更凶狠，才能震慑住这些已经被吓破了胆的乌合之众！
他舔了舔嘴唇上沾染的血迹，目光如同噬人的凶兽，缓缓扫过剩下的三人，包括脸色铁青的赵猛。
“下一个，是谁？”他沙哑地低吼道，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疯狂。
那两个炼气一层的跟班被楚炎的眼神吓得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握着兵器的手都有些颤抖。他们只是想跟着混点好处，可不想把命丢在这里。
赵猛也被楚炎的狠辣惊了一下，但他毕竟是炼气三层巅峰，又是为弟报仇，怒火很快压过了恐惧。
“废物！怕什么！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一起上，给我剁了他！”赵猛厉声喝道，试图稳住军心，同时再次挥刀冲了上来。
另外一个炼气二层的跟班咬了咬牙，也跟着冲了上去。剩下的两个炼气一层虽然心有惧意，但在赵猛的逼迫下，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楚炎的心再次沉了下去。他刚才的爆发已经是极限，现在面对三人的围攻，几乎没有胜算。
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
就在他准备拼死一搏，能拉一个垫背算一个的时候，一个略显慵懒，却带着几分玩味的声音，突兀地从巷口传来：
“啧啧，真是热闹啊。大半夜的，几位师兄弟在这里切磋武艺吗？”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外门弟子服饰，面容俊朗，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笑意的青年，正双手抱胸，斜靠在巷口的墙壁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场中的一切。
是李默！那个在外门弟子中颇有实力和人缘，据说已经达到炼气四层，平日里总是一副温和笑脸的家伙！
看到李默的出现，赵猛的脸色微微一变，进攻的势头也缓了下来。李默的实力在外门是公认的强，而且据说和某些执事关系不错，不是他能轻易得罪的。
“李师兄？”赵猛有些忌惮地问道，“你这是……”
李默没有看赵猛，目光反而落在了浑身是血、狼狈不堪的楚炎身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温和的笑容：“没什么，只是恰好路过，听到这里动静不小，过来看看。怎么，赵猛师弟，这位楚炎师弟是哪里得罪了你，竟让你下如此重手？”
他的语气仿佛是在劝架，但眼神深处却带着一丝看戏般的玩味。
楚炎心中一动，警惕性提到了最高。李默这个人，他一直觉得有些看不透。平日里笑脸迎人，八面玲珑，但楚炎总感觉他那笑容背后隐藏着别的东西。他会这么好心，恰好路过，还出手“劝架”？事出反常必有妖！
赵猛恨恨地瞪了楚炎一眼，对李默说道：“李师兄，这小子杀了我弟赵坤！我只是想为我弟讨个公道！”
“哦？杀了赵坤？”李默故作惊讶地挑了挑眉，“我倒是听说赵坤师弟与人比斗，不幸身亡，想不到竟是楚炎师弟所为？不过，既然是比斗台上分生死，按照宗门规矩，似乎也……”
他话锋一转，看向赵猛，笑容不变，语气却带上了一丝压力：“赵猛师弟，冤有头债有主，你弟弟技不如人死在台上，你若不服，大可上报执事堂，或者等外门大比时再寻机会。现在这样私下截杀，传出去，恐怕对你不太好吧？”
李默的话软中带硬，既点出了赵猛行为的不合规矩，又隐隐抬高了楚炎，同时暗示了后果。
赵猛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知道李默说的是事实。私下截杀同门，若是被有心人捅到执事那里，就算有赵乾撑腰，也少不了一顿责罚。更何况，李默的实力远在他之上，真要插手，他这边绝对讨不了好。
看看地上那具尚温的尸体，再看看虽然重伤却眼神凶狠的楚炎，以及旁边态度暧昧不明的李默，赵猛心中的怒火渐渐被理智和忌惮所取代。
“好！很好！”赵猛咬牙切齿地盯着楚炎，“楚炎，今天算你运气好！李师兄的面子我不能不给！但这事没完！我弟的仇，我赵猛记下了！我们走！”
说罢，他狠狠地剜了楚炎一眼，带着剩下的两个跟班，搀扶起受伤的同伴（那眼睛被废的已经没救了），如同丧家之犬般，迅速消失在巷道的黑暗中。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
楚炎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一股无法形容的虚弱感瞬间席卷全身，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他强撑着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鲜血和汗水混合在一起，浸透了破烂的衣衫。
李默这才缓缓走了过来，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眼神中却带着一丝探究，上下打量着狼狈不堪的楚炎。
“楚炎师弟，你没事吧？伤得可不轻啊。”李默关切地问道，语气听起来十分真诚。
楚炎抬起头，迎上李默的目光，心中警铃未消。他看不透这个人。是真心帮助，还是另有所图？他宁愿相信是后者。在这个吃人的地方，无缘无故的好意，往往比直接的恶意更可怕。
“多谢李师兄出手相助。”楚炎挣扎着，沙哑地说道，语气尽量保持着平静，没有流露出过多的感激，也没有显露出敌意。
李默仿佛没听出楚炎语气中的疏离，依旧笑道：“举手之劳罢了。大家同门一场，互相帮助也是应该的。不过，楚炎师弟，你这伤势太重了，留在这里恐怕不安全。若是不嫌弃，不如先到我的住处去处理一下伤口，休养片刻？”
去他的住处？楚炎心中瞬间闪过一丝犹豫。跟一个心思不明的人走，无异于羊入虎口。但眼下的情况，他灵力枯竭，身受重伤，独自一人确实寸步难行，随便再来几个宵小之辈都能要了他的命。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
看着李默脸上那无懈可击的温和笑容，楚炎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寒意。他感觉自己仿佛刚逃出狼吻，又掉进了另一个更深的陷阱。
但他别无选择。
“……那就，有劳李师兄了。”楚炎艰难地点了点头，声音低沉而沙哑。
李默脸上的笑容更盛了，上前一步，看似好心地搀扶住楚炎摇摇欲坠的身体。在接触到楚炎手臂的瞬间，他的指尖似乎不经意地划过楚炎腰间的某个位置，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诡异光芒，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楚炎师弟不必客气，我们走吧。”李默搀扶着楚炎，转身朝着巷口外走去，步伐不快不慢，显得十分从容。
被李默半搀半架着离开，楚炎感受着对方手臂传来的稳定力量，以及那始终挂在脸上的温和笑容，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究竟是短暂的喘息，还是另一个更加凶险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