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晚上到了第二天凌晨的时候,趁着太阳出现之前,湿冷的雾抢先一步舔舐着他们的身体,
朔玉最先听到的是一道很急促的脚步声,一个黑乎乎的身影突然的出现,鬼魅一样的钻到了他和烦啦藏身的这处矮礁石的后头,吓得烦啦差点跳起来,又被黑影死死地拖拽着,捂着嘴,
朔玉第一时间握紧了背后的长风,当他和那双在黑夜里依然发着光的眼睛对视上的时候,松了一口气,
是他们团长,
就是他现在身上的味道好像是刚去茅坑里游了一圈儿又回来一样,他庆幸的是被捂嘴的是烦啦,不是他,死啦死啦可能刚在一大滩幸运的狗屎里打过滚,所以他又出现了,
死啦死啦把捂着烦啦的那只手松开,孟烦了立刻离开他蜷缩着身子干呕着,朔玉还想说些什么,就听见前面距离他们很近的鬼子第一防线里面的小鬼子在说话,紧接着就是枪声和冲着他们这里射击的子弹,
他赶紧手脚迅速的一只手压着烦啦的身体,另一只手护着他们团长,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
恶臭的味道钻进他的鼻子里,以一种强悍的态势熏得他想要干呕或者大口呼吸,
突然的射击还是没有停止,朔玉只能强行的咽下去闭着眼睛,停止呼吸,以防他真的要吐出来,
他们三个现在离得很近,死啦死啦那颗臭烘烘的脑袋就在他的耳朵边上,烦啦的脑袋在他的肩膀下面,枪声就像它突然出现一样,又突然地停止,朔玉放松的松开了放在烦啦身上的手,
可就是在这突然地停止之后,有一个家伙没有松开扳机,一发流弹又开了出来,然后朔玉听到应该是某个军曹的家伙叫停了这次该死的突然射击,勒令那个几个不要瞎打枪,
这次终于安静下来了,
在枪声停止之后,朔玉赶紧把自己的脑袋远离死啦死啦,
“看见人了吗,就瞎打,浪费子弹,把你们都死啦死啦!”朔玉觉得他们团长的声音异常的亢奋,那股子疯劲儿哪怕他极力的压制也从他的嗓子眼儿里冒了出来,
死啦死啦转头看着干呕的半仙儿,拿起他递过来的地图,打开,边画边说,
“没办法,他们那里面都是这个味儿,我好像钻到了他们排污管道里了去了,给我也恶心坏了,我也吐了。”
朔玉因为生理反应鼻涕眼泪都流了出来,又抬起头看着他们团长,费力地说着,
“团长,你看到什么了吗?”
“当然,山顶上那棵树,我摸到了它的根!什么表面阵地全都是他爹的唬人的,我终于知道竹内那家伙是怎么挖通南天门的了!”
“这重要吗?”
“当然重要,无比重要。”死啦死啦又想激动地靠过来,被朔玉极力阻止,
“你知道你去了多久了吗?”烦啦的声音从被埋在土里的喉咙里发出来,带着满腹的怨恨和颤抖,
“团长,我们现在能回去了吗?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
“着什么急啊,天气这么好,瞅瞅这月亮多好啊,我现在脑子清醒的很,得趁着我还能记得住,赶紧把他都给我画出来才行。”
“你大爷的……”
烦啦的脸终于抬了起来,颤抖的手拉着朔玉的小拇指,怨毒的眼睛看着死啦死啦,紧接着又说了一句,
“……我中弹了……”
死啦死啦手里拿着地图,还在努力画图,听见这个消息,只是回头看了一眼,让烦啦拿手指头堵着,等他画完再说,
也许今天晚上的月光真的很亮,朔玉把烦啦翻过来,在皎洁的月光下,看着烦啦肩膀上的那处伤口,一颗子弹从他的肩胛骨处直接就打了出去,两个洞,没有枪口,也不知道该说他幸运还是不幸运,
对着还没消散的月光以及孟烦了那双迷糊的小眼睛,朔玉用牙齿咬开了自己左右两只手的食指,对准那两个枪眼就怼了上去,火辣辣的疼痛从他的两根手指头传到心脏,他不知道这样管不管用,他甚至都不知道现在自己的身体具体是一个什么状态,只是祈祷着这样有用,
“呃啊——半仙儿,你干什么呢!”
“闭嘴,少说点话,给你治病,听团长的,用手指头给你堵上。”
“你比兽医都缺德啊你——你会治病吗?”
“不会,但是我从来没有治死过人,烦啦,幸亏你的骨头软。”朔玉看着身子底下那张小绿脸,淡定地开口,两根手指死死地堵住烦啦肩膀上的两个洞,
“半仙儿,我会死吗?”孟烦了此时像极了一条快要被渴死的鱼,脖子挺着,眼睛看着半仙儿,
“不知道。”
“……你就不能骗骗我吗?”
“烦啦,你希望我骗你吗?”
“……”
“你们俩有什么话,在我不在的时候都还没说完吗?”死啦死啦在百忙之中回头看了一眼他的副官和他的连长,示意他们俩闭嘴,还想被子弹咬上一口吗?
“团长,你还要多久啊?”
“等等,马上了,我马上就好了。”
这一个马上让朔玉和烦啦从薄雾初生,等到了东边的太阳微微抬起,他们已经没有了食物和水源,有的只有漫长的等待,安静极了,没人说话,只有笔在纸上沙沙的作响,
烦啦扭着脖子看着那个一眼都不看他们俩的死啦死啦,什么样等待都是漫长且折磨的,就像是一把矬子煎熬的打磨着他的心,一点一点磨成粉末,再被风吹走,就什么都没有了,
朔玉低头看着自己身子底下这个体温渐渐流失的家伙,其实他的情况没有他自己想的那么糟糕,只是烦啦这家伙总是容易把事情往最坏的地方去想,类似于哼唧的声音代替了聒噪的杜鹃在他耳边有规律的响着,
他用头去撞烦啦的脑袋,让他看着自己,用很小的声音说着,
“烦啦,烦啦,你听我说,圣诞老人前几天告诉我,说过几天要来看你,真的他给我打电话来着。”
“半仙儿……你…现在…骗我有意思吗?”烦啦看着近在咫尺的笑脸,把眼睛稍微睁得大了一些,看着自己眼巴前的半仙儿
“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你信不信我?”朔玉看着他那张脸,想让他的视线集中一点,用手扒拉着他的眼皮,让他不要闭上,
“……我都要死了,你还骗我……”
死啦死啦的耳朵听着,从自己手底下的地图和日军阵地之间,看了一眼抱成一团的烦啦和半仙儿,一脸的无奈,
“你们俩怎么有那么多的话要说?”
“嘿!小太爷我……要喊了,我真的要喊了……我要死了,我可什么什么都不在乎了啊……”
“喊吧你,要喊的话,在缅甸早就喊过了,还用等到这个时候?”死啦死啦毫不在意地说着,连头都赖得回,继续画着他的图,
朔玉看了他一眼,用自己的衬衣撕成长条,给烦啦的胸前包扎着,他很庆幸他上学的老师很严格,他学过这些,知道怎么包扎,
孟烦了发晃的眼睛看着自己身边忙碌着的半仙儿,身体刚挺起来就又落了回去,有气无力地说着,眼睛看着天上,
“你们会对着我说什么呢?”
“不是对着你,是对着你的尸体。”死啦死啦已经决定了一定要和烦啦找着不对付,
“……那你们在对面,会对着我的尸体说些什么呢?”
“烦啦,放心你死不了的,老人们常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朔玉不想让他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了,这样不好,觉得自己要死了死定了的人,才真的是离死都不远了,
“也许我是一个好人呢?我这个好人就要死了。”
“呸——烦啦你觉得自己是好人吗?你也不用想着你的尸体在怒江边上万古长青,永垂不朽的,我们马上就会打过来,然后把你给埋了,省得你这具臭尸体让人生厌,嗡嗡嗡的。”
“……我就知道,知道……你们……你们都讨厌我,你看我都招苍蝇了。”
朔玉伸手挥走了几只爬上烦啦脸,甚至还想去他鼻孔里转转的苍蝇,
“你嘴不损,你的人比你的嘴还要损,半仙儿说得对,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就是那个大祸害你。”
“烦啦,放心你死不了的,我不会放你一个人在西岸的,我们都不讨厌你,我们都喜欢你呢。”
两种不同的声音在孟烦了的耳朵边上发出声音,一种好一种坏,一个天使一个恶魔,以往他都是听恶魔的,但是这一次他想听天使的,因为他不想死,从他干巴的嘴里难得冒出一句实诚的话,他说,
“我想活,我想活,我想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