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岸,克劳伯看着南天门上已经散掉的雾,开始自顾自地发着炮弹,一发发“我饿了”被精准的射到了南天门的第二三道防线之内,
而此时在看着炮弹发过江的虞啸卿接到了怒江西翼已经和敌人交手的消息,没有消息传过来,但是声势激烈,赶紧让炮群转移目标至阿译所带领的第二梯队位置,他看着过来传这个消息李冰,用手里的教鞭指着他的鼻子,
“唐基的传话筒当的开心吗?我知道你们要做什么,如果你现在真的后悔了话,就该告诉我唐基那个家伙现在躲在哪个裤裆的底下!”
“师座……”
虞啸卿并不是磨叽的人,也根本没有空搭理他,头也不回,没有车他就用脚走,只是还没走出几步就被赶来的唐基截住了,一辆车就在虞啸卿必经之地的不远处斜停了下来,唐基小跑过来,先发制人,
“你要干什么?!你到底要干什么?虞侄,我的虞侄啊!我到处补漏,你就到处闯祸,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可好,现在腿长长了,你是要把我这个短腿儿老头儿给累死啊?”
唐基确实满头都是汗,虞啸卿看着他,手里还拿着他的枪,紧攥在手里,好像要硬生生握断一样,
“你腿不短,你手也很长,我花了两年时间,你就用了一个小时不到就全给拆了,有人跟我说过,我还不信,现在我真的信了!我才想要问你,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拆?这个拆字从何说起呢?从你们虞家再到你们虞师,老头儿我的头发都白了,我姓唐的什么时候对你们虞家,哪怕用过一个拆字?!”
唐基声音中透着一丝委屈,伸手把自己头上的帽子给摘了下去,露出他满头白发来,让眼前的虞啸卿好好看看,他并没有说谎,他真的是刚从军部回来的,这么着急就是为了他的虞侄不把自己一股脑地送到西岸去送死,
虞啸卿看着唐基,转移了视线,语气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地在愤怒中夹杂着一丝委屈,他问,
“你去哪儿了?”
唐基看了一眼他,拍着自己的脸,
“军部,通电话!唯命不从是个大事,我不能不说,你们姓虞的,就老是喜欢惹祸,哪次不是我,不是我豁出这张老脸,这老胳膊老腿去求人的?你打炮了,军部的眼睛不是看不见,我得去跟人家解释啊!”
虞啸卿背过身去,把自己挺得很直,看着南天门,
“用不着去求人了,大雾已经散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不杀你,是因为杀你也没用,我已经杀光了我父亲的儿子,我不想再杀了他唯一的朋友。”
虞啸卿把手里的柯尔特收回枪套里,不想在这里再说什么,他本身也不是一个喜欢讲废话的人,抬腿就要走,
可唐基专门在这里把他给拦住,就是为了不去让他做那件事,他是不可能让他走的,
虞啸卿走,唐基就在后头追着,一边追一边喊,
“你是真想看看我脚上磨出的泡吗?!”
虞啸卿猛地转过头来看着他,
“你不用再跟着我了,我也闯不出什么祸来了,雾就要散了,你高兴了吗?”
“我高兴,我高什么兴啊!虞侄,年近不惑的人了,你怎么还老说这种不是话的话来?”
虞啸卿看着眼前说什么都有理的他唐叔,气不打一处来,但是他也知道论嘴皮子功夫,他唐叔顶十个他,
“你想听我说什么?我还有什么话可说的,你唐副师座一下令,我这个师座立马变成了光杆司令,有谁听我说话的?我最在乎的人现在都在对岸,马上就要死了,我没办法帮他们,起码我能冲上去,和他们一起死!”
虞啸卿说完之后就想走,走得太快,唐基追不上他,只好在他后头喊着,就一句话就又让虞大少回过了头,
“去吧!你去吧!死你一个又有什么用呢?死一百个一千个你又有什么用呢?你不想打了?”
虞啸卿转头的力道之大恨不得硬生生扭断自己脖颈,看着自己眼前气喘吁吁的他唐基,
“我想啊!我做梦都想!你难道以为这两年我在这怒江一直在玩儿过家家吗?”
唐基一边喘着气一边慢慢地说着,靠近着他家虞侄,用手拉住对方的肩膀,
“这次强火力侦察的险招,奇招,上峰的尤为地赞赏,均座还称呼你为东方的巴顿,均座还说了,滇边的山地那是北非的沙漠比不了的,迟早得有此一仗,叫他们都看看,我们也不是不能打滴,以一次强火力侦察,直插敌人心腹之地,此一仗虞师居功至伟啊~!”
虞啸卿倒是一开始听这话的时候有点懵,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什么侦察?只是他看着唐基笑眯眯的眼睛,突然把眼睛瞪大看着对方,眼里的红血丝又冒了出来,
“这他爹叫火力侦察,虞师前锋,两师殿后,一个团的人我都送出去了,这叫ta爹的火力侦察?!”
唐基伸手拍着自家虞侄的胸脯,觑着眼睛看着他,微微转身也看着大雾散去的南天门,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师座最近是不是有点上火了?”
“你别跟我扯没用的,要打就打,我现在马上就可以带着人冲上去,不打了,我一个人也可以冲上去!”
“以几百万袍泽,几万万同胞,这就是一次侦察!”
虞啸卿不是不明白,相反当他想清楚的时候,一切都很明白了,这种事他见得太多了,之前没反应过来只是因为太着急了,因为有人马上就要死了。
他使大劲儿地拍着自己的脑袋,转来转去恨不得把自己转个晕头转向,最后他一把冲到了唐基的面前,
“……哈?我知道,知道你是怎么力挽你的狂澜的了!一整个团的人也能被你们当作用粉笔写在墙上的字一样擦掉,然后再重新写新的上去,那上面现在打得很惨,我知道,因为我该死的推演过几百次,我知道。把这样的打法说成什么狗屁的过江侦察,于是大家的脸上也就又有了面子是不是?你就这样把我给救了,是不是?该死的过错成了军功,现在大家就可以这样凑活过了,是不是?”
虞啸卿说这话的时候恨不得咬着自己的腮帮子,看着他眼前站着的唐基,一声不吭还是想走,
唐基就在他身后着急地喊着,
怎么样救一个一门心思想要去上吊的人,那就是看着他把自己的脖子用绳子勒着,然后再一脚把他脚底下的凳子踢走,最后在他呼救的时候把他救下来,看着他呼吸顺畅了之后,请他再去上吊一次。
“站住——!我让你站住!你不就是想去南天门上找那个天灵盖长反了的家伙,然后摸脖就死,跟他们说,我也死了,你们死了也是白死,我全了自己的了,都别来找我,是不是?”
“你!”
就在虞啸卿说不出来话的时候,刚对着西岸西翼打完了一个炮群的炮兵指挥官又过来了,脸上带着红肿的巴掌印,不知道该不该过来,
“那个,唐副师座,那个炮?”
这一回蹦起来大发雷霆的变成了唐基,虞啸卿倒变成了那个不知所措的,
“打呀!要你们干什么滴,要你们过来就是打的,军部还要调重炮过来呢!给我打,按师座说得来,师座让你们怎么打,你们就怎么打!给我狠狠地打他狗日的小鬼子!”
一脸懵的炮群指挥官接到命令后就走了,只剩下发愣的虞啸卿还在那里看着唐基,就好像第一次看清这个老头一样,炮群一丝不苟地执行着虞啸卿十几分钟之前的命令,朝着规定好的目标打去。
另一头在南天门树堡前头,跟小鬼子在树堡外头的战壕里跟日军混战的孟烦了蹲在防御沙袋后头,听着头顶上的炮灰声,发自心里的大声喊着【虞啸卿万岁!】【虞家军的炮火支援万岁!】
没等喊完就被死啦死啦拽了下来,
“喊什么喊啊!传下去以后不准有人再说虞师座的坏话,如有违令,就跟那什么一样!”
“那什么啊,我的团座大人?”
孟烦了说完之后就被死啦狠狠瞪了一眼,笑了笑,也是见好就收,闭上了嘴巴,
朔玉和他俩就距离一个沙袋的前后距离,手里拿着轻机枪对着想要冲过铁丝网向他们再度发起冲锋的小鬼子突突突射过去,看着不远处落在小鬼子屁股后面的炮火,嘴里也在笑着,一边从身后拿了一个弹夹替换,继续射击。
……
虞啸卿很懵地看着射向西岸的炮火,
唐基则把自己的头上的帽子戴好,看着自家虞侄,慢悠悠地说着,他自始自终说得每一句话都是为了让事情变成他定好的样子去走,
“你本来就很受器重,现在就加倍的受器重,就连盼着你倒霉的人也知道你是真的要打了,那等真的要打的时候上头会知道派谁上去滴。”
“真要打?”虞啸卿现在的脸上说不出是什么的表情,所以原先都是假打?
就好像一个小孩儿,从小就有人跟他说,你很有天赋,你绝对是一个天才,你这样的人迟早是要做一番大事的,说的人多了,小孩儿自己也就真的觉得自己生来就是为了做那件大事的,现在已经长大了很多年的小孩儿突然发现一个必须明白的事实,那就是他人生的前三十五年都活在一个巨大的谎言里,他算不上天才,因为天才早已经死了。
他不聪明,也根本就没天赋,也根本就没有什么伟业等着他去干,他就只是一个普通人。
一个傻乎乎的普通人。
唐基还在说着,
他说,事情都已经确定了,主战场,主阵地,我们是抢不着了,但是物资和援助这个还是可以商量的嘛,打还是要打的,只是这个还在谈判,幸好咱们虞师还没有损耗太多,还来得及,也就是两三天的事儿了。
虞啸卿发愣地接受着迟来了三十五年才砸在他脑瓜顶上的事实,发昏的问着,脸上泛着不自知的苦笑,
“那到底是两天还是三天?”
“两天加上三天那就是五天了,好了,别拿你的那个眼神瞅我,看我干什么,两天,就两天,正好今天是打不上了,你就趁着这个时候,好好的休整一下咱们的这个兵力,人员安排,嗯,就这样,我还有的要忙啊~要忙啊~!”
“你说的,两天?”虞啸卿看着还在说话唐基,心里早已经慢慢沉了下去,这是一个连他自己都说不准的东西,所以问出口的时候也是轻飘飘的。
“我说的两天,虞侄,放心吧,就两天,真是的,你说你老是这么着急干什么,放心,一定让你打,军里已经在为你举杯了,你就先枕戈待旦着,你那刘关张的弟兄是一个人物,两天嘛,还是守得住的。”
“别人管下属,都是拿命令,可你倒好,拿个魂再跟他照,两天也有大雾,到时候什么都不晚,你真是要跟你待了三十五年的地方给闹翻了?那在上山的那些才真的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虞啸卿的头盔上反着日光,对面的大雾已经散开了,现在再说什么都已经晚了,他就只能可怜巴巴的看着他的唐叔,
“两天?”
“就两天,行了,快把人撤回来吧。”
“两天内一定给他们提供炮火和航空支援。”
“这个我不懂,打仗我是个外行,得你自己去跟军长去说。”
虞啸卿在唐基嘴里喊着太忙了,忙得很,背着手走了之后,还站在原地,嘴里默默地念叨着两天,好像这样做就是永远更改不了的承诺了一样,他在跟自己保证着,就两天,然后目光再次看见南天门,目光再次变得坚定起来。
……
南天门,树堡里,在朔玉他们又一次的打退了来自他们敌人的进攻之后,获得了短暂的休息时间,
朔玉招呼着人退回来,靠在门口的沙袋上大口呼吸,然后又有人嘴里喊着救护,他努力支起两条颤抖的大腿,提着药箱子,赶过去。
不管有用还是没用,在短短时间内,所有的王八蛋都统一养成了一个习惯,那就是喊半仙儿,
哪怕他们有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受伤,他们也很乐于叫着半仙儿的名字,或者任何能让他过来的称呼,就好像只是无意义的呼喊,
如果他们幸运的话可以得到一颗让他们闭嘴的糖,不幸的话,也没有什么损失。
短暂的休息,他们在争分夺秒地吃着今天的第一顿饭,
从今天开始他们一天只能吃一顿饭,由朔玉和烦啦统一保管食物,所有收上来的食物都被朔玉统一放到了安放着尸体和伤员的地下室,他刚想要对着从楼梯上下来的死啦死啦汇报一下伤亡情况,就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麦师傅,撞了个正着。
美国人在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