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刮得脸皮生疼,夹杂着芦山特有的那种湿冷泥腥味。
张玄远每走一步,左肋下的伤口就要抽抽两下,像是有人拿着钝刀子在里头搅。
他咬着牙,那只没受伤的手死死按着腰间的储物袋,哪怕里面只有几块快被吸干的废灵石,那也是他在这个吃人世道里最后的依仗。
前面就是看守灵田的茅草屋了。
黑魆魆的影子趴在山坳里,像个没精打采的老狗。
“千万别出事……”
张玄远心里念叨着,脚下的步子却放慢了。
西河坊被屠的消息像块石头压在他心口,那群杀红了眼的流寇未必不敢摸进这偏僻的后山。
他眯起眼,右手不动声色地摸上了竹剑的剑柄,那道细微的裂纹硌着掌心,让他那根名为“求生欲”的神经绷到了极致。
突然,一道小小的黑影从茅屋后的土坡上窜了出来。
太快了。
张玄远瞳孔猛缩,竹剑出鞘半寸,杀意还没来得及完全涌上来,那黑影就已经跌跌撞撞地冲到了跟前。
没有杀气,只有一股熟悉的皂角味。
“呜……阿巴……”
是个身量还没长开的小丫头。
头发乱蓬蓬的像个鸟窝,脸上更是抹得跟个花猫似的,只有那双眼睛亮得吓人,在大晚上泛着水光。
是青禅。
这哑女平日里胆子比兔子还小,见个生人都得躲门板后面,这会儿却像是看见了失散多年的亲爹,不管不顾地一头撞进了张玄远怀里。
“嘶——”
张玄远倒吸一口凉气,这一撞正顶在伤口上,疼得他差点把手里的剑给扔了。
“没死呢,没死呢,轻点……”
他龇牙咧嘴地把手掌按在小丫头的脑袋上,粗暴地揉了两把。
手心下的身躯在剧烈发抖,那种恐惧和委屈顺着单薄的脊背传过来,让张玄远那句到了嘴边的脏话又咽了回去。
也是,家族大乱,坊市被屠,就把这么个哑巴扔在荒山野岭,没吓疯就算不错了。
青禅死死拽着张玄远的袖子,鼻涕眼泪全蹭在他那件本来就满是血污的麻衣上。
她想说什么,嘴里却只能发出急促的“阿巴”声,两只手胡乱比划着,最后献宝似的把一直抱在怀里的东西举到了张玄远鼻子底下。
那是个茶壶。
缺了个口,壶嘴还崩了一块,看着就像是垃圾堆里捡回来的破烂货。
壶身上全是陈年的茶垢和泥灰,脏得看不出本色。
张玄远皱了皱眉,刚想把这破玩意儿拨开,视线却在那壶口处凝住了。
不对。
这丫头……劲儿怎么这么大?
刚才那一撞,还有此刻拽着他袖子的力道,根本不像是个凡人小女孩该有的力气。
张玄远心头一跳,顾不上伤疼,一把扣住青禅的手腕。
指尖搭上脉门的瞬间,他眼皮子猛地一跳。
体内有气感。
虽然微弱得像根游丝,杂乱无章地在经脉里乱窜,但这确实是灵气。
练气一层?
“你怎么做到的?”张玄远瞪着她,声音都不自觉地拔高了,“谁教你的引气入体?”
这简直是见鬼了。
青禅是凡人身,而且根骨奇差,这在家族里是有定论的,否则也不会被扔到灵田来干杂活。
这才几天不见,怎么就莫名其妙跨过了那道无数凡人求爷爷告奶奶都跨不过的门槛?
青禅被他吼得缩了缩脖子,怯生生地指了指手里的破茶壶。
她做了个仰头喝水的动作,又拍了拍自个儿干瘪的小肚子,然后两手在身前画了个大圈,脸上露出一种“热乎乎、很舒服”的表情。
张玄远愣住了。
喝水喝出来的?
他狐疑地接过那个破壶。
入手的份量比寻常陶壶沉得多,那种粗糙的磨砂手感并不像是陶土,倒像是某种不知名的矿石。
他凑到壶口往里看,黑洞洞的,一滴水都没有。
但就在他把神识探进去的一瞬间,张玄远的手抖了一下。
壶壁内侧,那些原本看起来像是污垢的纹路,在神识的触碰下,极其晦涩地闪过了一丝幽蓝的光。
稍纵即逝。
如果不仔细看,简直就像是眼花。
张玄远的心脏狂跳起来,那种在生死搏杀中都不曾有过的燥热感瞬间冲上脑门。
他做贼似的左右张望了一圈,虽然这荒山野岭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但他还是压低了声音,把青禅拉进了茅草屋,反手插上了门闩。
“还有水吗?”张玄远盯着青禅,比划了个喝水的动作。
青禅摇摇头,指了指窗外还没亮透的天色,又指了指那个壶,竖起一根指头。
意思是:一天,一点点。
张玄远深吸了一口气,把那破壶放在那张摇摇欲坠的烂木桌上。
如果这丫头没撒谎,这破壶每天能凝结出某种带有灵气的液体。
而这种液体,竟然硬生生把一个废柴凡人给堆进了练气期。
这哪里是破烂,这他娘的是个聚宝盆!
张玄远在那把除了响声哪儿都不太结实的竹椅上坐下,盯着那个壶,就像盯着一个没穿衣服的绝世美人。
他在心里飞快地盘算着。
青禅不懂修炼,喝了这水大半药力都浪费了,依然能有这个效果。
那如果是自己喝呢?
如果是配合《黄庭道论》里的吐纳法呢?
他在张家熬了这么多年,哪怕重生一世,也因为资质所限,卡在练气六层不得寸进。
那种看着同辈人绝尘而去,自己只能在泥潭里打滚的滋味,比杀了他还难受。
现在,路好像通了。
屋外,第一缕晨光刺破了云层,照进了昏暗的茅屋。
那一束光正好打在破壶的缺口上,折射出一道并不起眼的微光。
张玄远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那种压抑了许久的郁结似乎随着这口凉气散了不少。
他转头看向缩在墙角、已经累得抱着膝盖打瞌睡的青禅。
小丫头睡得不踏实,眉头皱着,手里还攥着他的半截衣角。
“行了,以后这锅叔替你扛着。”
张玄远低声咕哝了一句,伸手把那把有了裂纹的竹剑解下来,轻手轻脚地放在枕边。
他重新拿起那个壶,指腹摩挲着粗糙的壶身。
既然老天爷没让他死在矿洞里,又把这玩意儿送到了眼前,那这该死的命运,怎么着也得让他自个儿说了算一回。
接下来的日子,怕是要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