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砰’的甩上,把画室外的喧嚣跟赵总那张油腻的脸关在外面。
顾夜宸立马发动车子,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分拖泥带水,车子汇入晚高峰的车流,如水滴入海,悄无声息。
车里的气氛,却跟这份平凡格格不入。
空气凝滞,沉重又紧张的压力塞满了每一寸空间。苏言没像往常一样看手机或闭眼休息,人靠着后座,眼睛穿过挡风玻璃,望着前方连成一片的红色尾灯,视线空洞。
脑子里反复是刚才那一幕。
赵总那只肥手快碰到肩膀,顾夜宸像堵无声的墙,悄没声地挡在他身前。
那男人明明瘦的厉害,薄衬衫下肩胛骨嶙峋,身形远不如过去挺拔。他低着头,姿态谦卑到尘埃里,语气近乎卑微:“先生,苏先生的休息时间到了”。
可就是这副卑微的躯壳,却有种不容置喙的强硬。尤其赵总用最恶毒的话羞辱他,他没抬头,苏言却从自己的角度,看见他绷紧的下颌线,跟那双藏在阴影里,骤然凶狠如野兽的眼睛。
那是护食,不计后果,带着毁灭气息的眼神。
苏言心脏漏跳一拍。
这感觉让他烦躁,甚至恐慌。他建立的一切秩序,好不容易才搭起来用以掌控局面的高墙,在顾夜宸那个眼神下,像有了裂缝。
他在保护自己。
这认知像根刺扎进苏言皮肤里。他厌恶这感觉,不需要这男人的保护,尤其在他已将对方踩在脚下,当成所有物之后。
所有物就该有所有物的样子,温顺,听话,没自己的思想跟行动。
而不是像头拔了牙还藏着獠牙的狼,主人没下令,就擅自龇牙。
这是越界。
苏言指甲深陷掌心,他得打破这失控感,得把那头狼重新关回笼子,让他认清自己的位置。
车里的沉默持续发酵,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
苏言视线总算聚焦,落在后视镜上。镜子映出顾夜宸的脸,他专注看着前方路况,侧脸线条在变幻的霓虹下时明时暗,显得很冷硬。
苏言嘴唇动了动,冰冷的声音在狭小空间里响起,打破了死寂。
“你以为你还是那个只手遮天的顾影帝?”
声音不大,却像冰锥,狠狠凿在紧绷的弦上。
顾夜宸握方向盘的手一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手背青筋凸起,泄露了此刻不平静的内心,但他开车依旧平稳,连车速都没变。
苏言盯着后视镜里那双眼,语调淬了冰:“谁让你多管闲事的!”
这句话是质问,更是宣判。
红灯亮起,车子平稳停下。
顾夜宸总算有了动作,他抬眼,目光穿透后视镜,对上苏言的视线。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没了刚才对赵总的凶狠,也没了平日的麻木空洞,里面翻涌着太多苏言看不懂也不想懂的情绪,像深不见底的旋涡,痛苦,压抑,挣扎,还有一丝他从没见过的...脆弱。
但这些情绪只一闪而过,就被他强行压下,只剩一片死水暗沉。
喉结艰难滚动一下,嘴唇开合,声音沙哑的像砂纸磨过。
“我的工作内容,”他一字一顿,异常清晰,也异常...公事公办,“包括保证您的人身安全。”
苏言呼吸一窒。
他准备了一肚子刻薄话,也准备好了迎接对方的辩解,沉默,或崩溃。
唯独没料到是这么一句回答。
工作内容。
保证人身安全。
这理由无懈可击,把他刚才那份带个人意志的保护,包装成了一项冷冰冰的职业操守。
他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
好像他刚才挺身而出,不为任何私人情感,只因苏言是雇主,而他是那个拿钱办事的司机。
这比任何辩解都让苏言愤怒无力。
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所有力气都被对方四两拨千斤的化解掉。顾夜宸用工作这个词,在他们之间重新划了条清晰冰冷的界线。
他守护了苏言,又用最快的速度,否认了这份守护里可能有的任何暧昧。
他把自己放在员工这个绝对安全的位置上,让身为雇主的苏言,再也无法发难。
绿灯亮,车子重新启动。
苏言猛地转头,望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城市灯火流光溢彩,映在他漆黑的瞳孔里,却没一丝光。
胸口剧烈起伏,一股无名火在四肢百骸乱窜,烧的他心烦意乱。
他痛恨顾夜宸的回答,更痛恨因此哑口无言的自己。
这场对峙,他输了。
之后的路,车里又恢复了沉默。但这次比之前更煎熬,不再是单纯凝滞,而像一锅快烧开的水,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汹涌,全是激烈碰撞留下的余震。
直到车子停在公寓楼下,顾夜宸熄火,车内全暗下来。
他没出声,只是安静等着。
苏言也没立刻下车,在黑暗里坐了几秒,像在平复情绪。最后,他什么都没说,面无表情推开车门。
“砰!”
车门被重重甩上,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地下车库回荡。
顾夜宸在驾驶位坐了很久,久到苏言的身影消失在电梯口,他才慢慢抬手,盖住眼睛。方向盘上,还留着他指节用力后惨白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