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溪街的晨雾还未散尽,来贩蔬果的小摊贩已经陆续进城,“哒哒哒”的马蹄声踏碎满城寂静,临安城又迎来了新的一天。
昨天刚下过雪,李三袖着手站在街口,望着远处出神。他一身锦衣玉带显贵气,青衫磊落见风骨,外头披着鹤氅凌风而立,颇有些出尘之姿。
经过半年时间,他的气质又与先前不同了。他本就生得出色,随着阅历的增长沉淀,整个人都稳重起来,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濯濯如春月柳。最开始那个混迹于街头被人称为“地痞无赖”的李三,已经与他完全联系不起来了。
虽他的风姿与众不同,但毕竟在这街头长大,有人立即认出他来,“哟,这不是李三掌柜么!您这次回来是准备常住还是看货?”
短短半年时间,李三不仅与当地知府商讨沟通上报,加强了和景国之间的贸易往来,不仅将本地特色外销推广,还带动了周边几个府郡的经济水平,赢得了百姓的赞许。
大家也才从各种传闻中知道原来他是景国人,身份地位不俗,现在还做了皇商,更是对他十分尊敬。
李三笑了笑,“回家过年。”
那人想说你家不是在景国么?又想了想这里毕竟他长大的地方,说回家也没错,立马笑眯眯地改口道,“好好!这临安都知道李三掌柜要回来,还下了雪,瑞雪迎贵人,兆丰年!”
待他离去,李三后边的随从才噘嘴道,“世……公子,以前他们对你有这么尊敬么?”
他是景国人,但也对这位皇室后代的生活有所了解,听说他以前过得并不好,直到遇到了一位贵人,因此对这些踩高捧低趋炎附势的人很是不屑。
“以前不重要,因为我们要一直向前看。”
李三接了一片雪花,“这是别人告诉我的。”
他轻轻说出这句话,就像那轻飘飘的雪花一般,唯独提到“别人”的时候,有一丝不易觉察的颤抖。
小随从跟李三混得很熟,便调皮笑道,“定是您经常提起的那位刘掌柜罢?咱们这就到了,公子怎么不往前走,莫非是近乡情怯?还有您说的和我差不多年纪很会读书的小豆子,我都迫不及待要见见他啦!”
往前走?
往前走是可以走的,可是走到前头,有没有她呢?
这半年临安也发生了很多事,比如小豆子已经考中了有了称号,现在正在准备下一级的考试;比如茶楼生意经营得愈加好,看似柔弱的林怡竟十分能干,又拓展了一家分店,更适合普通百姓消费。
再比如……知府贾真在回京不久就辞去了临安的职务,他协助父亲主持了新的人才选拔,同时觐见皇上说临安城百姓富庶,谁在这里都能做好,而自己尚且年轻,需要磨炼,要多去几个地方,见识一下不同的风土人情和接触不同的百姓,恐怕一时不能成婚,耽误了郡主的大好年华,自请退婚。
在征得王府的意见后,皇上十分赞许地同意了他的请求。
蒋家和贾家“干了一仗”以后在在京城没有久留,很快又奔赴边关了。刘奉和路缘缘成亲以后则立即申请了暂停执行任务,笑称还没给爹娘留后,这些年执行任务也太繁忙,没有机会陪家人,还请皇上成全让他休整两年。
皇上自然很高兴地同意了。
最后是皆大欢喜的处理了所有事情,这场充满算计的风波就好像未曾发生过一般,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李三极轻地叹了一声,“……此时近年关,她不会在这里。”
小随从转着机灵的大眼睛,刚想问他口中说的是“他”还是“她”?
“那我会在哪里?”
一个清脆俏皮的女声混在马蹄声中,恍若错觉。
李三倏地看向那声音所在的位置,人群中,雪下得大起来,街上的人行色匆匆,都埋头赶路,只有提着描金灯笼的姑娘,抬头冲他微笑。
绣鞋尖的珍珠正巧勾住了一缕藏蓝衣摆。抬眼望见的青铜暖手炉悬在竹节纹袖口,蒸腾的白雾后是双映着雪光的眼睛——一如初见。
李三完全愣住了。
小随从赞叹道,“咦,好一个漂亮的姐姐!”
她笑意盈盈的双眼从上到下打量着李三,最后目光停在他腰间的那枚铜鱼上,笑意更深了些。
小随从不知道这小铜鱼什么来历,只知道不管穿什么衣服,做什么搭配,公子都要带着它,黑黢黢的,也不符合他的气质。
如今他似乎有点明白过来了。
那两人一味不语地凝视对方,有那么一瞬间,小随从觉得天地间的一切都不存在了,只有他们两个在对望。
他猛地一拍脑门儿,“我知道了,你是刘掌柜!”
这时,雪花愈加急促,大片大片地落在公子的肩头,恍若星子坠入深潭,而对面的姑娘斗篷内鹅黄襦裙上银线绣的鹤,突然在肋骨间扑棱棱扬起翅膀来。
这场景竟十分浪漫,令小随从想起公子说的话,那天他许是喝多了,指着满天星河说:“小六子,等我能把生意做起来,定要建一座通天的市集,让景国的葡萄酒和临安的鲈鱼同日上桌。然后……”
“然后怎么?”小六子对他描绘的场景很感兴趣,李三却突然不说了,只望着天上的星子,眼睛也是亮晶晶的。
“公子,你快说呀!”
“然后……就开席了呗。”
“切!”小六子失望地拄着下巴,也跟他一起望着星空,总感觉他没跟自己说实话。唉,可能人家跟小豆子就说了罢?毕竟自己是半路才跟的他。
小六子有点儿酸溜溜地想。
不过他现在突然有一种感觉,公子的无数次感慨和宏愿,都与眼前的姑娘脱不开干系。
他再叽叽喳喳的,恐会破坏了这种氛围,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二人的睫毛上都有淡淡的冰碴了。
公子才微微张开嘴要说话,小六子竖起耳朵,却听他说的是,“……你怎么大白天的打着灯笼?”
小六子:“……”
二人许久不见,这样的寒暄真的好么?
刘执哈哈大笑,回敬道,“怕找不着你。”
李三嘴角微微上扬,“你和之前不太一样了,你以前很少在外人面前如此肆意。”
小六子偷偷翻了个白眼儿——外人?说他呢呗?
刘执也笑,语带揶揄,“你也不一样了。得亏我打着灯笼,不然真找不着你。”
李三道,“……我没有变。”
刘执笑,“……我也没有。”
小豆子一头雾水,这俩人一会变了一会没变的,打啥哑谜呢?
刘执侧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颇为正式地邀请道,“李三掌柜,许久未见,请你和这位小朋友去茶楼一叙。”
小六子忙跳起来道,“我可不小了,我就是个子矮点儿!”
刘执笑着点头,李三向她走去,在走到她跟前错身而过时刻意放慢的步履,将梅枝暗香与暖炉余温绞成细线,缠住他二人缓慢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直到街边蒸糕铺揭笼的白雾模糊了天地界限。
小六子蓦然惊醒,“……等等我啊!”
他快步追上去,踏过的地方很快被新雪覆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