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烦了站得很直,朔玉听到他喊爹还是蛮好奇的,他爹那老犊子居然真的会因为那么一件事生气,坐在长凳上,把脖子向前伸着,往门里头看,看到的就是烦啦站得笔直的背影,
毫不犹豫甚至称得上习惯的跪下,只换来一声喝斥般的“出去!”,
紧接着,他就看见还没进去那个门一分钟,烦啦就又原模原样的出来了,接着在院子中间跪上了,是那么的熟练,和自然,
朔玉跨坐在堂屋的饭桌前的长板凳上,扭着身子看着他,和雷宝儿一起,他从没见烦啦这么听话过,连一句反驳的话都不说,要是按照在祭旗坡上,就算是他们团长亲自下令,他也得满腹牢骚,十分有九分不情愿的,
在这场父与子称得上寡言的对峙中,烦啦他妈好像并没有什么话语权,真的就连为自己儿子说话的声音都没有,只能一脸为难的看着自己的儿子离自己越来越远,可是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
雷宝儿用烦啦的身体当作新的目标靶子,往他身上投掷着玻璃珠炮弹,
上官戒慈从厨房里出来不明白这是发生了什么,想要把烦啦拉起来,并且让雷宝儿不能往叔叔身上打,
朔玉插着腿坐着,没想到他们老孟家平时就是这样生活的,大清不是已经早都已经亡了吗?
还没等他说什么,烦啦他妈怯生生地就跟在他爹后面从里面的书房里出来了,看着在院子中央跪着的烦啦,表情冷冰冰,不像是在看自己的儿子,倒像是看自己仇人一样,
身上穿着西式的背带裤,手里拿着一本中文的订装书,训斥儿子像是在训斥家养的小狗一样,
“你碍着我走路了,出去!”
“不是?”朔玉伸着尔康手,就这么看着烦啦被他这个死爹像对待小日子人一样,赶了出去,站起身来靠着房墙,手里拉着雷宝儿想要再给烦啦来上一下的小手,看着烦啦一句怨言都没有的跪到了迷龙他家的门口,
他看着烦啦他妈心有不忍的想去拉自己的儿子,却被自己的丈夫以一句“你要干什么去?”给弄了回去,连一句怨言都不能有,不像是妻子更像是一个没有发言权的佣人,
家庭是男人可以行使暴力权力的最小单位,
朔玉愣了一会儿,转过身来看着烦啦趾高气昂的老爹,
“孟老爷,您这是要干什么啊?”朔玉在看着这个害死了很多条人命的糊涂老头,皱着眉头说着,
“你是他的朋友?这是我的家事,外人管不着。”
“那我得告诉您一声,曾经在和顺住在您家厢房的里的那个女人,前几天被我给埋了。”
“污言秽语,简直不成体统!不成体统!兵匪!兵匪!”
烦啦他爹说话之间就要转身进屋,好像不想和朔玉待在同一片空间一样,上官戒慈一看这场面又要不好赶紧又从厨房里出来了,想缓和一下氛围,就被烦啦他爹问了一嘴,
“饭得没得啊?”
“还得等一会儿,马上了。”上官戒慈脸上挂着笑,一只手拉着还想拿过去的朔玉,不管怎么说烦啦他爹都是长辈,
朔玉真的是看见这副场景,真的小暴脾气我一下子我就上了呢!我去你的长辈,论年龄,我大你这个老瘪犊子一万八千轮!
他对着烦啦他爹的背影,激情开喷,他实在是受不了了,这家伙以为他是谁啊,给你做饭就好不错了你还这里说磨磨唧唧的,您那张脸要是不要了可以给雷宝儿弄一个皮球踢踢也是好的,
“不是,孟老爷你以为人家是你家佣人还是保姆啊!您现在你以为你在哪儿啊你,北平四九城吗?这里是西南禅达,对面就是怒江南天门,您儿子他把命卖给我了,白纸黑字的,现在他是我们川军团的中尉连长兼教导员,不是用来给你下跪的,再着孟老爷您现在住得这更是是别人家的房子,你这个怎么还……!”
从朔玉说到孟烦了把命卖给他那段开始就已经被捂住嘴巴了,后面的话都是在孟烦了的手掌心里说出来,根本让人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孟烦了的老鼠爪子就从他脑袋后面突然出现,把朔玉还没说出口那句老瘪犊子就给死死地捂在了嘴里,
实际上在朔玉开口说着佣人保姆那段,门外跪着的孟烦了心里就喊着要糟糕,短短的几步路,脚底下摔了三四个跟头才终于冲到半仙儿身边,万幸的是距离不远,他不用想都知道半仙儿接下来还要在说什么话,
现在他说的这些都足以让他那个从四书五经读到蒸汽革命的,大半辈子手里捧着圣贤书的爹,立马抓一墙角就地磕死,
他玩命儿的勒着半仙儿脑袋往下倒,死命的抓着他往外拽,雷宝儿也觉得好玩儿给他帮忙,烦啦求爷爷告奶奶的声音在朔玉耳边响起,
“爷爷爷,我服你了行不行,我真的服了你了,别说了,我求你了行不行?”
烦啦的小老鼠劲儿其实根本就拉不动朔玉,但是他身边还有一个凑热闹的雷宝儿,上官姐也在帮忙拉着他,他只好就这么被以一种身体倾斜四十五度角的姿势,被孟烦了和雷宝儿合力拖出了迷龙他家,坐到了风和日丽的门口,靠在石墙上,大口喘气,真的是给他气死了,
“不是你爹不是去过美国吗,他去的东洋吧他,这都是民国了,而且他怎么,他怎么!能这样啊他?人类物种多样性我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行,半仙儿,我知道你现在很气,但是你先别气。”
“你要我怎么别气,你看见他那个样了吗?他有什么可牛气的,就他这样的学到死,他就还是个老糊涂虫,就会成天坐在家里大骂国家时局,我给他一把枪,他敢像小书虫一样去杀鬼子吗他?”
“他什么都不会,就知道无能狂怒他,他比那个纸上谈兵的赵括都无用,中国要是都是这样的人,这辈子都站不起来!”
朔玉没有故意降低声音他就是想要里面的那个家伙听见,倒是一边跪着的孟烦了一副心惊胆战的模样,用手好像还要捂住半仙儿那张要命的嘴,他一直都知道半仙儿有一张比他们团长更厉害的嘴,
他可以让任何的家伙喜欢他,不管是命比草贱的炮灰们,还是老练油滑的唐基,同时他也可以用一张嘴直接就把人给说死,钉到棺材板上再也起不来,他看得比自己还清楚,但他不怕自己害怕的东西,所以他敢说,并且说得很大声,
朔玉恨铁不成钢的看着眼前跪着的烦啦,说真的要不是那老头是他爹,他早把那老瘪犊子给弄死了,什么用都没有,只会给人添堵的家伙,老糊涂虫一个!
他越想越生气,气不过自己为什么出来了,站起来又想往里面进,正好碰见上官戒慈从里面出来,手里边端着两碗饭,是给他们俩的,
“吃点吧,早上没吃吧?”
“吃什么吃,我光是生气都气饱了,上官姐你瞧那个糟老头子他那是什么态度,他以为他还是什么孟府的老爷呢?咱们也不是给他烧饭洗衣服的佣人婆子,给他吃饭就好不错了,还牛气哄哄的架势,照我看饿他几天他就好受了他!”
于是在雷宝儿和烦啦的两个人的又一次合力之下,朔玉又被摁在了迷龙家门口的长凳之上,上官戒慈一脸好笑的看着替自己打抱不平的朔玉,用手背挡着自己的笑,
“其实这真的没什么的,岁数大了都这样,我不委屈,真的,都在一个屋檐下住着,多一口少一口的事。再说了你刚才把烦啦他爹气得可不轻,现在连饭都不吃了,说是要绝食以明志呢!”
朔玉看着自己手边的雷宝儿,觉得自己好像给小孩树立了很不好的榜样,但是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只是说话声音变小了,架着胳膊,脸上还是不服气,
“你信他,我才不信呢,他要是有那份骨气,在和顺的时候早拿着刺刀和小鬼子对砍了,他要是真那样做了,对着他的墓碑我都得磕上几个,敬他还是个中国男人,现在这样,做样子给人看谁不会,我还能一个月不吃饭呢我!”
“你为什么生气?”小孩子的思维总是有点单纯,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看着这个和他玩的很好的家伙和那个住在他家里老爷爷突然就开始吵架了,可是他们吵架并不像是他妈妈和龙爸爸吵架那样,他不懂,
朔玉低头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雷宝儿,看着那双清亮的眼睛,摸着他的小脑袋,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拿起旁边上官姐特地给他们拿出来的饭,举在手里,把另一碗饭塞到烦啦手里,却被拒绝了,
“吃不得的,让他知道,好家伙那就更好了,更是没完没了了。”
“不是你不让他知道不就行了,他又没长三只眼,放到门口看你,吃,你要是想让我马上进去对着你爹还继续说,你就不吃。”
朔玉再也不说什么,只是化悲痛为食欲,低头扒拉饭,孟烦了看了一眼低头吃饭的半仙儿,又抬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口一脸微笑的上官戒慈,一时之间不知道也该怎么办才好了,他是知道半仙儿这个人说出来就是能做到的,他不屑于骗人,
上官戒慈回头小心的看了一眼院里,烦啦他爹刚才被朔玉那一通没说完的话气个够呛,关门回屋绝食去了,她伸手把门口的门关上一半,另一半在用身体挡上,保证如果烦啦他爹突然出现在门口的时候,也看不到烦啦,
“吃吧,我给你看着。”
朔玉一口气吃完了一整碗的饭,看着还在跪着的孟烦了端着那碗饭,作势就要起身,吓得孟烦了以为他改变主意了,就得今天把他爹给气死,立马开始头也不抬地开始吃,
“起来吃。”朔玉就说了一句话,就又把屁股坐了回去,孟烦了紧接着就坐到了他旁边和他碗里的饭作斗争,差点吃进鼻孔里,
上官戒慈看着这两人之间的动作,微微的笑着,问着要不要给朔玉再添一碗饭,
“不用了上官姐,我吃饱了,也不生气了,刚才真的是对不起了,让你为难了哈。”
朔玉这个时候才觉得,刚才不应该当着上官戒慈的面和烦啦他爹吵架,有点尴尬,
上官戒慈看着他这副样子,嘴角笑着,手上不在乎地摆着,她知道朔玉不是故意的,
“嗨,这有什么的,都是小事儿,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有数,迷龙也常常跟我说起你们,他念叨最多的人就是你,你是他老乡,还帮了我们那么多,他老跟我夸你,说你哪儿都好,就是有的时候心太软,其实我跟你说,迷龙还挺怕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