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玉说完之后,就离开了,他还不至于对着一个怀着孕的女人下手,
小野幸子,丈夫野原俊一是一名日军中佐,关东军防疫给水部高级研究员,朔玉离开的时候她脸上的泪还没有干掉,她浑身颤抖地用后背贴着硬实的榻榻米,全身一动都不敢动看着那个眼睛流着血,像极了恶鬼一样的男人突兀地出现接着又突兀地消失,才小心翼翼爬着过去,把他丈夫野原的脑袋抱在怀里,
整个人神情恍惚地望着门口,粘稠的血沾了她一手,今天是她丈夫的同事来她家聚会的日子,所以此时的地下有十来个咕噜噜乱滚的脑袋失去呼吸,不甘地瞪着对方,他们温热柔软的身体七倒八歪的倒在地上,染红了幸子脚下的黄灰色的蹋蹋米,
朔玉还在走着,一路来到了关押实验品的地方,大约几百个人被关在暗无天日连空气都很稀薄的半地下室,朔玉跟着那根头发,找到了马大姐的儿子马栓,还好他进来时间不长,还没有被参与实验,没有被感染传染病什么的,这应该是他今天晚上接到的第一个好消息,
所有身上还没有传染什么病毒的百姓面前关押着他们的铁门都被朔玉一剑一剑地划开,露出切口整齐的大洞来,方便他们可以逃出去,而他自己则继续走在犹如长廊一般的牢房里,继续找人,
逆流而上,他没有找到可以广播的地方,所以只能用这样方式笨拙的找着,手里拿着那个小小的平安符,
【4578】,【4372】,【5831】,【6742】……一个又一个的编号慌不择路地与他擦肩而过,争先恐后地想要在快一步离开这里,但又像摩西分海一样单独给他留出空隙来,让朔玉不至于被人潮冲走,他抬头看着飞悬在自己头顶上方的不远处的长风,笑了一下,
而此时正在忙着逃跑的大部分家伙们都只是以为自己眼花了,他们居然看到了一把剑在天上飞,然后那把剑仅仅只是一划就砍断了他们面前的铁门,他们自由了?
获得自由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跑,
等到他们跑出去的时候才发现外面到处都是日本人的尸体,穿着黄皮的小鬼子头身分离,在地上倒了一大片,全部都是,像是在地上直接铺了一层东洋地毯一样,不管到哪里都是一样的场景,不明所以的他们在解恨的同时,也有点害怕,害怕自己也会变得和倒在地下那些人一样,
对于未知的恐惧是人类共通的情绪,
他们终于从他们做梦都想要离开的地牢里走了出来,可是眼前的一切又让他们不知道该迈上哪一只腿离开,
突然,就在他们面前出现了一只灰色小猫,站在被数不清的无头尸堆成的人塔上面,冲着他们舔着爪子,喵呜喵呜的叫着,
所有人都呆楞在原地不知要去哪里,突然不知道人群里谁说了一句话,
“是猫神老爷发威了,把该死的小鬼子们都给弄死了,大家快跑啊——!”
就这么一句话,好像是敲碎了什么一样,又像是给眼前这一切一个合理的解释一样,
众人这么就开始跟在毛豆后面跑了起来,毛豆回头看了一眼魂不守舍还再往里走的朔玉,又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的这群傻人类们,摇了摇头,这么重要的任务,还是交给本猫我来完成吧,
毛豆转身优雅的快速带着身后的这群傻人往出跑,要是碰见了漏网之鱼直接上去就是一爪子,对准脖子,然后快速闪身,本猫可不想沾上臭血,
跟在毛豆后面的家伙们看见这幅场景更加确定自己心中所想,小心地看着前头给他们带路正在舔爪子的毛豆,敬仰之情如滔滔江水滚滚不止,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知道跟在毛豆后面跑着,那个小小的灰色身影对于他们来说就是希望,
另一头朔玉心情就越发沉重,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看什么,可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小孩撞到了他的腿上,用手向上摸着他的大腿,抬起头,露出那双没有聚焦的眼睛,圆圆的脑袋上留着短短的青涩头茬,手感很好,
“叔叔,你怎么往后走啊?要往前走的。”
朔玉看着那双眼睛,伸手在他眼前摇晃着,蹲下去,和他同一视线,该跑都早都已经跑了,他刚才就遇见了孙燕的队长,把平安符和碰头的地点告诉了他,他知道对方有很多想问的,可是他没什么想说的,只是让他抓紧时间,
这里只剩下因为看不见跌跌撞撞走错路撞到他怀里的这孩子,和朔玉他自己了,
他用手抚摸着这个孩子的头发,问他的名字,以及他的家人,得到了早该想到的答案,于是拉起这个小孩的手,和他一起出去了,
“走吧大山,叔叔刚才走错了路,多亏了你的提醒,那咱们一起走吧。”
朔玉的脚步停在了这里,更后面他已经不想去看了,再多的都会伴着大火烧成灰烬,然后什么都没有,所以也没有必要再去看了,
他牵着这个盲眼女孩的手,离开了这里,站在红砖青瓦的一栋栋高大建筑物的前头,看着高涨的火焰吞噬着一切,
他看着长风,可是长风拒绝了他,脱离他的手腕不肯那样做,朔玉无奈于是就只好自己动手,伸出右手找准位置,咬着牙,把自己眼眶里的两个眼球活生生挖出来,埋在阵法中心,
他的眼睛会代替他永远看着这片土地,看着这样事情永远不会再发生第二遍。
而他则拉着女孩的小手,用空空的眼眶注视着这场大火,等待着这一切的消失,大雪会再次覆盖大地,没有人不会因此付出代价,世间的一切东西的交换都是平等的,想要就一定会付出代价,明码标价的东西永远都是最便宜的。
长风擦干净了自己又回到了朔玉的背后,毛豆跳到朔玉的脑袋上,伸出舌头舔着他的眼眶,他不明白为什么里面的东西消失了,喵呜喵呜的叫着,然后被朔玉放到了女孩的手里,
毛豆好奇地抬头打量着这个抱着自己的女孩,用鼻子轻轻地闻着,味道还算可以,那我就同意你这个人类抱本猫啦,
该走的都已经走了,留在火焰里的只剩下不该走的,最后都会被大火吞噬就什么都没有了,就好像这里本来就什么都没有一样,
朔玉打算完成最后他要做的事,事情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得干净,
他在翻看刚在这间人间炼狱房间里的一些资料的时候,看到像类似这样的基地除了这里的,还有好几个支部分别隶属于不同的部队,在这片土地里可谓是遍地开花,这里的只是总部而已,他随手捡了两块埋在雪里的石头,请求长风帮帮自己,这一次的长风还是心软了,
于是朔玉空空的眼眶里多了两个石头眼睛,又被他用障眼法伪装了一下,在其他人看来和原先应该没什么差别,团长他们应该看不出来,他可不想解释一天不见为什么眼睛不见了的事情,
他抱着怀里的盲女,踏着沙沙作响的雪地,在月挂中央的时候离开了这里,
死亡并不是很简单的一瞬间的事情,一个人的死亡也不止是仅仅关于他自己,他还关系着他社会关系,家庭关系里的每一个人,这才是为什么朔玉平时如果可以避免杀人就避免的原因,那么大的一份因果不是他能够承担得起的,
可是这个晚上,他带着一个看不见的瞎眼女孩,一只灰猫,一把锋利无比的宝剑,砍断了一万两千余条的人命……
包括总部在内的,小鬼子伪满洲国区域内所有的实验基地,包括一个野外实验场,全部消失得一干二净,就像被橡皮擦掉了一样,
最后朔玉还没忘记他这次来到这里的目的,他拼着最后一口气找到了马大姐的家里,跪倒在屋子外面的时候,几乎因为失血过多,连站都站不稳了,
无尽的寒冷几乎让他不能动弹,他看着仅隔了一面窗子马大姐捧着她儿子的脸仔细地关切着,母亲和儿子的动作透过小小的窗户倒映在他的眼前,点点烛火之下的温暖是那么的吸引人,所以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进去,他并不想破坏这份美好,只是默默地抓紧了左手里的那只小手,
断断续续的开口,
“可是……生…要从死亡的泥土里生根发芽……”
“师父,你在说什么啊?”
大山抬头在厚实的衣服里努力地抬头看着声音的来源,她的爹娘早就死了,他们槐树村就剩下她一个人了,所以当身边这个叔叔问她要去哪里的时候,她只是说,我想跟着你。我没有家了,所以我只是想跟着你,
“……没什么……师父带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朔玉搂紧了大山,不让风雪进到这孩子的衣服里,把她抱进怀里,看着她没有聚焦的眼神,可能足足有一分钟那么久,心里想着,在这样的时代一个盲眼的女孩是很难生活下去的,
天空中洋洋洒洒的飘着雪花,让他想起来曾经学过的一篇课文,撒盐空中差可拟,只是今天的盐粒稍微大颗了一点,几分钟之后就什么都没有,大雪把他曾经来过的痕迹全都覆盖没了,就像是朔玉曾经在修真界住过五年的那个小小村庄一样,好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样,
白茫茫的雪覆盖了所有,这片大地暂时获得了安宁。
东边一个赤红色的亮点缓缓升起,天亮了。